西山明月
March 28th, 2019
这些辰光正好是江南里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日子，冷和热反复无常，轮流着复辟与革命，斗得正酣，像极了初分手的恋情，恨恼与念想纠纠葛葛的阵痛。就在今天这样靡靡着春雨的阴天下午，联络完苏州、昆山以及江西的工作，信马由缰又到了西山，到了明月湾。
高速落到环湖，又钻过新辟的石山隧道，驶过连接几座大岛的太湖中长桥，西山岛在烟雨中迷离静默。等我现在坐到明月湾咖啡店的落地窗前，偶尔抬头望一眼临着湖畔柳堤的桃红柳绿，无所事事却能心气平和，不由想想这么些年来自己与西山岛的缘分。
至少在二十六年前，好读书不求甚解的自己读完了自家书房里所能搜罗出来的全部带字纸张，其中一本残破旧书，应该叫作《苏州民间传说》，从这里第一次知道苏州的某处有一山名曰“西山”，山上某峰，一位渔家姑娘发现了一棵奇香扑鼻的稀奇茶树，若不是姑娘用满是鱼腥的双手捂住口鼻，不定就被香倒在了山野之中。自此世间又多了一种名茶，初唤作“吓煞人香”，后世称作了“碧螺春”。隐约记得书中还提到，需由当地标致的闺中小细娘，掐了嫩芽噙于口中，生浸泡着，方能最终制得顶级好茶。后来又不知哪里听到何处采茶习俗，茶芽还得随采随塞，兜在黄花闺女的胸衣中，贴肉存放……莞尔一笑，故事归故事，习俗归习俗，传闻的真实与否并不重要，满足了历代文人雅士在正经才气之外，满心骚动的意淫。
倏忽间时光就流逝，转眼到了自己十五岁。我是属于精神世界早熟、但现实世界迟钝的人。懵懂着春情勃发，却完全没意识在男女情欲的概念上，只是憋着一股不忿却完全不知宣泄何处。然后在这一年暑假里，心血来潮想出门看看世界。走是自然没走成的，想东想西的心思却没少花。翻开心爱的地图册，鬼使神差就盯上太湖里的西山。再定睛一看，地图上岛中央，赫然印着“缥缈峰”三个小字——对于刚读完《天龙八部》不久的人，震撼可想而知！那时没有互联网之类可以便捷获得资讯的方式，只是辗转打听，据说要去岛上实非易事，得找当地渔民搭船之类……最后？最后当然是被钝刀子杀人，主动不了了之了。
二零一二年，终于第一次来了此处。岛桥已经建成，开车非常便捷。受不了养尊处优官二代最小儿子纨绔子弟老板的无能，又不愿搭理项目竞标过程中同行的骚扰，安排完所有人事物，就开车游荡出来，遥控指挥。本是漫无目的，突然福至心灵，毫无征兆就到了西山。也从此以后，几乎每年三月里，都会来住上一两天。当然每次都是住的德月阁，旅店本身也没有多么高大上，只是地理位置极佳，而且从环岛公路到它门口一段小路，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曲径通幽之感。我是一个恋旧，或者讲有懒惰惯性的人，若非客观上的迫不得已，一旦适应，极不愿意变更。事如此，物如此，人更如此。最后离开时，在一处古桥边，被一处石阶旧码头，尤其是码头上一颗孤独的花树惊得恍然失神。一向对空旷处孤独的树木情有独钟，彼时彼景，更是恍若隔世、梦中情境。可惜没带相机。即使带了相机可能也是无能为力，但至少那时就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会来拍拍它、陪陪它。
没有料到的是，接下来连续来了几年，或主观或客观，居然始终没有去拍它、去陪它……它跟我一样孤独。而我最孤独的，就是某一年自己生日前后，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何往，心力憔悴，独自留宿德月阁，独自半夜开车环岛，独自在偏僻的湖滨，独自将带了一车箱的焰火一一点燃，独自看着，最后独自回去……
大前年某次聚会，偶遇第一家打工单位的老板。在认识他以前，所有关于“附庸风雅”的概念只停留在书面上。这位算是小有成功的农民企业家从纺织厂长成功晋级为一家韩国某品牌汽车4S店主，据说在“大臣”辅佐下成功授孕一个天赋心机异禀的新任销售姑娘后，开启了新世界大门。大前年那次再见，最初的姑娘早已湮灭，他眉飞色舞的自述我记不得其它，只有印象，他提到自己成功进入书画文化界，并在明月湾有一处根据地。后来得知，应该是每年组织车主活动的定点民宿。无甚大事，但我对明月湾却有了些懊糟。
离明月湾不远便是石公山。仅进去过一次。海灯法师曾在此处寺中修行。本地民间故事中听多了与白娘娘作对、最后逃进螃蟹肚里的法海；又巧在三五岁光景时，电视台似乎放过一部连续剧叫《海灯法师》。童年错乱的印象太深刻，以致之后太多年里，这两位大和尚我恍恍惚惚间有些分不清。
今天之前最后一次来西山，从香雪海转道，春光明媚、清风拂柳，环岛开了好几圈。全不似今天的烟雨朦胧。在我此时写着这篇流水账时，旁边的客人正兴致勃勃聊着，据说最近大热的“苏大强”连续剧，因为就在我此刻坐着的地方拍摄。当然，还是之前的《何以箫声默》，以及等等等等我更不关注更不了解的电视剧，都在这里拍摄。只是遗憾，刚才披着斗篷想冒雨去古码头陪陪那棵单独的树，桥下入口被拦了下来——要买票！想来现在炙手可热，它已经不孤独了，那就算了吧，不需要我去陪它了。
去年八月底计划的行程，这里也是其中之一。我要把这些都再走一遍，把这些无人听的故事当成流水账也再理一遍，在这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日子里，给自己一些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