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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要遗失……

January 31st, 2010

  在夜里,你是孤独的;在孤独里,你是自由的。如果梦是你的生命,那么,清醒就是一种毁灭。

  我喜欢那种古典的爱情故事,所以常常设想着你究竟是焚香抚琴在茜纱窗下,还是霓裳翩翩于秋千架上;是琴心剑胆相伴到天涯,还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还没等我把这些五花八门的设计理出个头绪,你就已经白衣黑裙款款站到夜中央。我还能说些什么呢,除了接受你凌厉而凄美的目光——虽然,这不是我曾经知道的那一种古典。你的裙子太长了,长得有如夜的华袍,弥漫出一种悲凉的气氛,把你醉后的点点笑意渐渐剥蚀成一幅迷离的油画。
  世间的任何烈酒都醉不了你,你醉在一个人的眼神里,你明知他眼中是一片深深的沼泽地,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迈步。
  你别转身,在旋转的裙摆中所有的人都会迷情。它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飘忽。你,你,你,一转身春梦无痕,这是你知道的。可是你偏偏想回头看看究竟是谁一直在你身后叹息。
  不是所有的人,都来得及把梦做醒,这样的人是幸福的。那些所谓醒了的人,只不过是从一个梦跌入另一个梦。人生,原本只是灰烟的一个梦。在梦里,一粒灰烟幻化出一种实在而真切的形状,被叫做“人”。它经历过一种被命名为“人生”的路程之后,复为灰烟,归于虚无。对它来说,只有虚无的境界才是真实可靠的。只有归入虚无才算是梦醒。
  我不敢断言传说中的轮回是不是存在,但我知道紧接着这粒灰尘还会有别的梦想。
  所以,我一直迟疑着,是对你说“醒醒吧,你”,还是对你说“握住你的梦想,跟它走”。我迟疑着,不过可以断定我们已经在一个梦里,那些自谓清醒的人也在梦里,在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梦里。他们叹惋或者有时也嘲笑我们的痴迷和执著,因为我们倾注一生全力追逐的,是一些他们所不屑一顾的东西。但是面对一种叫做“追逐”的行为,他们的狂热程度比我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也许。
  我们所追逐的,是一种古老而单纯的爱情。如果它还很普遍的存在的话,那么应该很容易被获得,可问题是它几乎不存在了,所以需要用到“追逐”这个词。我们的追逐不使用任何手段,我们的追逐不借助任何武器,我们的追逐痴迷而执著,我们的追逐沉默而美好,我们的追逐其实是一种等待。因为有爱,所以爱;因为没有爱,所以不爱。我无法告诉你这个法则源自哪部著作,我只知道这个全新世纪的很多行为都奔应源自一种古老而单纯的诠释——因为有爱,所以爱;因为没有爱,所以不爱。
  你看,我是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而你仍然徘徊在沉沉的夜风里。低沉而细厉的嗓音在空旷的天幕下若有若无地飘送:“……是我自己愿意承受这一切……夜色已黄昏……”你在等我说些什么吗?那么好吧,让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在这条有缘人相错而过是最大可能的街上,所有注视你和被你注视的人,都因为最起初那不经意的一眼而注定要成为一个传奇。这不是我曾经知道的那一种古典,你在无边的黯寂里,倔强而伤感地燃烧着烈性的温柔,充满宁静而又霸气十足。
  你……,你不要转身。或者,至少要让我看清旋转中你微仰的脸庞。一颗追求平和淡泊的心,一双不安分的眼睛。
  你的笑容温顺。是征服而不是被征服之后的温顺。于是你的笑容就预示,不,是意味着挑衅。可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你年轻。年轻,而不是太年轻。所以就幼稚得恰到好处,所以就无须成熟得那么完美。
  下雨了,整个南区湿淋淋的。这样的天气多好呵!它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些什么,想起与我们似乎毫不相关的哪个地方……你喜欢吗?这样的天气,阴郁而潮湿,也积蓄着一种懒洋洋的温润。
  这样的日子多好呵!我们可以躲在自己得小屋里,吃着拙劣的小点心,喝着廉价的茉莉茶,怅怅地望着密密斜织着的雨帘,想着无穷无尽的心事。然后开始无边无际地聊天、或者无边无际地沉默。因为这些时光太匆匆,比昙花之一现尚不如,所以他成了连我们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盼,尽管它阴郁而潮湿。
  好冷。
  而你依然白衣黑裙在路上,默默临风舞。你不需要伞,是的,我知道。早在上一个轮回那个不是雨季的环节里,你已经被谁的目光淋湿。是该用喜悦的语气祝贺你呢,还是用担忧的口吻告诫你?如果这是一种注定的命运,那么我想,用沉默的眼神追随是唯一的选择。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而是唯一。
  给我吧,给我你的手,让我们穿过漫漫长夜,一起回去。如果你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轻启夜的门扉,惊扰梦中人,那么我们去哪儿呢?是遁入油画中永恒的微笑,还是如洛神翩然踏波?来吧,跟我来。
  多么古老的季节。它把我们牵引到壁画上的年代里去,遥远而温馨,仿佛我们从来都不认识霓虹灯。在绵长的雨季里,只有惆怅。即使是街角那个玩水的小姑娘,即使是大厅里那些轻歌妙舞的女郎;即使是那个蹦蹦跳跳笑嘻嘻的痴呆男孩,即使是那些一掷千金确实也能买天买地呼风唤雨的亿万富豪;即使是……谁也无法拒绝一份迷惘的心绪,虽然也许他们自己永远不会觉察到自己眼中的迷惘。这种哀情每个人都均等地享有,所以有的时候,无端的悲怆和落寞并不是来自外界,它其实发端于你心灵深处一粒未被冰凌封住的种子,这一小粒固执的种子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长成一株软藤,把与生俱来的忧郁和迷惘蔓延到它主人的眼神里。可能这个机会遥遥无期,但它依然固执。高傲而凄绝地守着冷冷的内核、守着冰凌之中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种。
  风情万种的雨夜,永远都同化不了你的迷惘。是谁说过,一个人如果固执到不愿扭曲,就只有折断。可是你固执吗?当你说“不”的时候,你的眼神是多么温顺无奈呵。然而你是在拒绝。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不”。所以我决不会劝说你试着去忘记。爱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哪怕是伤痕累累的爱,哪怕是濒临绝境的爱。爱,毕竟是美好的。如果连爱都要忘记,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回味呢。
  可是你为什么低着头不说话,只以你苍凉的背影对我。这条空荡荡的、我已经没有印象的街,还有什么你要谛听吗?还有什么你要注视吗?没有了,是吗?你只是不愿离开。因为在这条夜色氤氲的街上,你的爱开始,而后又结束。一双手臂把你迎入这条街;而后同样的一双手臂轻轻一挥,说离开这条街。那语气里,好像没有欺骗,我相信,真的,我相信,虽然我不敢否认谎言会存在,但是我相信没有欺骗。
  命运不会指天划地地责备。那不是个错误,不是你的,也不是谁的,那只是个太离奇的梦。美好而伤感,不必刻意去遗忘。
  要不要我给你讲个故事,消磨这漫漫长夜。你多半会摇摇头。在夜里,你是孤独的;在孤独里,你是自由的。你一直在徘徊,也一直意志坚定。
  那么,让我们去乘坐夜行火车吧。空明而清凉,隔绝而温暖。那飞驰而过的一切,统统叫做异乡。
  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被含着热泪迎来送往的,不是你或者我。那时异乡的站台。而我们,失举目无亲的两个孩子。
  我知道你会喜欢这样的感觉。你是个天生被放逐者。即使停泊的港湾敞开着门,你也终究会悄然转身,从兹别去。
  你不在乎终点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你更爱沿途的风景。可是,你是个目光不够长远的孩子。可为什么要打算得那么长久,那么小心?谁敢保证自己一定会有明天?
  孩子般的哭泣,大人一样的笑。不愿离开也无意久留,仿佛顺流而下的一尾鱼,直到不可停靠的不是你的港湾。
  你迟疑着,转过身来。
  你,你,你,一转身春梦无痕。
  如果梦是生命,醒就是毁灭。
  大风起兮云飞扬,而你,你要去哪里?
  那是你的笑容么?仰向苍穹,期待无尽的未知。那么好吧,深深的注视之后,笑一笑,顺流而下吧。活得像你自己。
  人生终究要归入虚无,而我们不能当它是风筝的云游。我们可以顺流而下,却永远云游不了。生命中布满了丝丝缕缕的牵挂,处处是机关、处处是诱惑。夜的气息绕向你风中的发端,缠绵而不容抗拒,然而你,你只能笑一笑。只有这轻轻一笑,才会使沉沦的女巫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地退却,留给你天心深处的感伤与旷达。带着它们走,那是远方没有的纯。
  你还会一次复一次地出现在夜的中央。轻轻地笑,低低地泣,一往情深。会吗?为什么不呢?人生原本只是一滴清泪,是什么使它混浊?
  你知道吗,你背叛了喧嚣,于是被喧嚣放逐到十丈软红尘。你注定要混迹于芸芸众生中,一如前尘。你……你在用怎样的一张笑脸去面对,你眼中的神情和未来一样明媚而不可知,你的心事不可企及。有时候你也温顺地笑,笑出一串顽皮,笑出一种傲慢,笑出一个传奇,笑出一片苍凉。你的心事不可企及。你不说,可是你知道,那不是遗忘,那是刻骨铭心。
  你看,那个缩在角落里啃指甲的娃娃是谁,是不是曾经年少的你?你看,那个斜倚窗棂背对人群的女子是谁,是不是曾经沧海的你?
  也许吧。
  没有人给我回答,我也无法回答任何人。
  除了爱和沉默,我们还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能够给予!
  你,你,你,轻轻地一转身,你便失你所有;你,你,你,轻轻地一转身,你便拥有了你自己。生活在一次的一无所有之后而更加充实和富足,这倒不见得是个真理,可有些时候你也不觉得它错,对不对?
  你看,你笑了。我喜欢,那是多么真实的一张笑脸。我喜欢它就如同喜欢你曾经泪痕纵横的面容。
  我还知道,在悠悠晚钟里,若有若无的歌声仍在断断续续地随风飘送:
  “……是我自己愿意承受这一切……夜色已黄昏……”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