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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guy, merry Xmas

February 1st, 2010

  平安夜,正陪母亲闲谈间来了电话。陌生却又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是几年没有联系的一个孩子。
  她说,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我们出去走走。
  我问为什么。
  她说,就要去东京了,怕回来的时候,都变了……我也变得不认识了。
  我说好的,你在哪里。
  她说刚到地下铁锦江乐园站。市区太挤显得太孤单,我们去郊外游乐园。
  我说,嗯,到1出口等我,你呆在地下,外面太冷,我需要一个小时;你不要走开,我不带电话,中途无法联系。
  她说好的。
  
  人实在太多。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从外滩开始走走停停花了130分钟。在地铁站又整整挤了1200秒。名副其实的坐车堵车、走路堵人,其间的心情恐怕只能以一个“焦”字来形容。22点零8分——比预约的迟了两小时——我走出车厢,看看站牌,嗯,就是这里了——地下铁锦江乐园站。
  这里已经是郊区,难以想象刚才还那么拥挤的人群在这里竟如此神奇的销声匿迹,宛如白天和夜晚的巨大反差。那么清冷。
  2出口在左,1出口在右。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地下铁驶过的隆隆的声响。我向出口跑去。我看到出口边上的长椅上走着一个穿米色短风衣有着长长头发的女孩子坐着,把头埋在膝盖上。
  我在出口四处张望,空空荡荡,不再有一个人。我有点失落,又有点歉疚。倏忽间想起刚才的那个女孩,会是她吗?
  我走到她身边静静站着。
  隔了很久,她抬起头看看我。陌生却又似乎有点熟悉的脸庞,却在眼角挂着几条水迹。我不敢确认是不是她。我歪歪头看她,她也歪歪头看我;我冲她笑笑,她吸吸鼻子也对我笑笑……我真的无法确认是不是她。无论是或不是,说错话总会尴尬。我转过头假装看墙上的油画;她又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上。
  我咳咳嗓子,又走到长椅前,笑着说:“你好,小姐。请问,你在这儿看到有一位小姐刚才在这里等人吗?”——这样的说话态度,当出错时也许或多或少能减少点尴尬吧。
  她还是埋着头。过了很久,抬起眼,却只是看着我。
  我耐心站在一边,脸上有点狡猾的笑意,心里却七上八下着尴尬得紧张。
  ”Hey guy, merry Xmas!”她突然笑笑地说,还挂着两点泪花,有点滑稽的可爱。我知道她不是她。从声音上可以听出来。
  ”Merry Xmas!”我微笑着应她。没想到她还有话:
  ”散歩しましょうか”
  ”ぇ,いいです。”我愣了一下,”しかし,どうして泣ぃてるか,私に言ってくれよ。”
  她也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站起来跟着我。
  
  我买了两张返程的地铁票,向后弯弯手臂示意,想给她一张;她会错意,挽住了我。
  摇晃的地铁车厢里,我说,我现在没有电话,等一会靠紧一点,走散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她耷拉着脑袋点点头。我皱皱眉头让她抬起头,告诉她车上这段时间还留给她继续难过,但下车时希望看到她不再愁眉苦脸,至少暂时要这样。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在想些什么吗?
  “徐家汇あるいは人民広場に行くか”我问。
  “徐家汇。”
  就在这时,车上报站,下一站已经是衡山路了。我们都笑了。

  
  她穿着我的羽绒服拖着我的手臂。
  人民广场。我们拉着手散步。
  过马路了。这是我见过最拥挤的人流。她在后面贴着我。我反过手搂着她。然后,左左右右,一齐迈步。
  我们妄图找一家可以提供食物的店家,可是,哈,只能是妄想——任何一家门口都有着长长的等待的队伍。最后我们在一条黑黑的小弄堂里等了20分钟,我占座,她排队点餐,好不容易要来了虾仁面、肉丝面和小笼包。
  在南京路晃荡想要买饮料。她发现时间太晚来不及回去了。
  我说转身走回去吧。她说她决定了不想走回头路。
  外滩的灯已经熄了。人群依旧黑沉沉。我问她以前在这儿最晚什么时候。她想了想说,在外滩听过午夜的钟声。她逼我掏钱帮她买烟花;她又从小贩手里抢了打火机。别人都是一根一根的点,她把五十根抓成一把一起烧了,把我的羽绒服烫了个大洞,恨得我牙痒痒。
  连哄带骗加威吓赶走了情人大道无数卖花孩子,我问她放完了烟花想干什么。她说想跳江。我耸耸肩说,那你先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掏给我……然后哈哈大笑,还没等她反应一把揽住她拖了就走。
  我给她讲,差不多就是去年这个时候,我从医院逃出来,独自在外滩散步,已经是半夜时分,我看见黑夜里有夜光的风筝飘飞在黄浦江的上空,孤独的飘荡;第二天我整整找了一天,终于在苏州河这头的第三座桥上遇到了风筝的主人。
  我带她去走外白渡桥,告诉她这时我在上海最喜欢的一座桥。我告诉她我还非常喜欢桥边上那座几乎从水里建起来的插着法国国旗大别墅,就在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汇处。我说我决定把这栋别墅最顶上的阁楼连旗杆一起送给她,她很配合地就着边上一幅这栋别墅的招贴画比比划划;我又说,它可以拥有上面的阁楼,但要去的话,可不许接触下面的建筑。我开心地哈哈大笑,她恶狠狠从后面勒住我的脖子赖在我背上。
  沿着恒生半岛饭店前的马路瞎走。她突然拉过我的手,用我的手指在她的电话上摁下一个键。我看到有一个联系人被删掉了。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揉皱的纸条塞进我口袋。
  凌晨一点了。她要这样游荡一整晚吗?我说我可不奉陪了。她说好吧。
  拦下一辆车,我说我回家了。然后不管她反应就把她也拉了进来。
  我说你跟我妈一起睡。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嘿嘿笑着说有点紧张。我也嘿嘿笑着说,只有两张床,要么跟我妈睡,要么跟我睡,自己选。……我中掌了……
  小区的门已经锁了,我们爬墙进来。
  凌晨2点,终于可以睡觉了。冻死我了。她缩头缩脑跟着我妈进了卧室。
  
  圣诞早上八点十分,她脱下刷牙时我让她穿上的我的外套。
  她走了。
  她说:“君のことを永遠に忘れられなぃ。さようなら。”
  
  她给我的纸条我扔了。她是中国人,留学刚回来。她约男友在锦江乐园站见面,想告诉他自己回来了。那纸条是他给她的分手的歉意书。

Dec. 26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