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雪（19）
January 15th, 2019
盛情难却，外加白玉雪实在无事可干，不知何处可往，于是寻思着就简单坐会儿，随时准备离开。
楼外楼可不是一进门大桌子大板凳、老百姓面条包子一锅烩的粗鄙地方，甚至连二楼包间一楼普通饭食的店家都不是。这里档次极高，来了就是成桌酒席、包厢雅座。
推门进店，服务员引到干净雅间。上档的家俱桌椅，摆着压桌碟、水果，沏上茶，服务员垂首询问，两位想用点什么，这就去安排。
“白小姐，您看？”
“您不用管我，我不饿，您看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我也待不住，估计一会儿就得跟您先告假。”
“噢，没事儿。”熊二就不再推让，“伙计你们这什么最有名？点上你们最推荐的招牌菜，然后凉的热的你掂配着来。喝点葡萄酒吧。”最后这句既是吩咐服务员，又是不动声色知会白玉雪。
白大小姐没反对，服务员就应着出去安排了。一会儿工夫，酒菜全摆上。
熊二殷勤备至，不迭夹菜劝酒，比伺候亲妈还热情。什么爱听说什么，动用了平身绝学、浑身解数，所知所见所闻，讲得滔滔不绝，巧舌如簧。
白玉雪开始还挺有心事，挺别扭。但听熊二说着说着就挺高兴。开始客套应承，渐渐听到好玩的地方也跟着乐、也跟着聊。最后两人端杯吃喝，谈笑风生，就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忘了。
吃吃喝喝聊聊，一晃过去两三个钟头，到了下午，熊二说咱们去舞会，跳个舞去吧。白小姐趁着酒兴，应声“好啊……”
不止是十里洋场的上海滩，杭州城各式舞会、舞厅也有的是，打蜡的地板，现场的乐队，高档的还有带弹簧的地颤。熊二陪着白玉雪来到舞厅。白小姐撒开了一通跳啊，愉快的心情彻底清扫之前低落情绪。
有一回就有两回，熊二便三不五时来约白小姐，出门玩着各式舞会。到后来，熊二开车就停在白府门口，一摁喇叭，白玉雪穿着礼服高跟鞋就出来了，两人上车就走。
凌炜也瞧见了，心头说不出来的滋味。心里知道，得了，我在这干到头了，再往下去自己有点没羞没臊。得走，可老太太对自己太好，孩子也舍不得。至于白玉雪……自己心里是别扭，可人家也没什么错，又没嫁给自己啊……
白玉雪与熊二之间，她此时其实是一个特别尴尬的状况。白小姐明白，自己跟熊二玩得挺好，做普通朋友行，但如果说要进一步发展，那自己做不到。白玉雪不傻，大户家族富养的小姐，吃过见过，眼界可不浅。上流社会见人见多了，拿眼一打就知道对方大概什么样人物。熊二就是能玩也只会玩的中产阶级公子哥，属于装点了门面的高级流氓。跟他玩得开心，他也会说话，也会哄自己，自己一回头他就知道要什么、能递过来……成好朋友没问题，但论到婚嫁关系，那不行！流氓也分三六九等，白玉雪觉得心里明镜似的——熊二就是高级流氓，一块玩没问题，吃饭喝酒跳舞都很开心，别的不行。
然而天下的事往往因为误会，有些疙瘩一直没解，越系越大、越系越紧，成了死结。到最后凌炜决定，走吧，此处虽好，不是自己立足之处。
走！
给老太太写封信。有些事面对面说不出来，言语不便那就文字上讲，最起码文字能够解决见面的尴尬。信里光是感谢老太太，来这么长时间给了这么多钱，对自己这么好那么好，但家里有事实在不好意思说，事出焦急，只得先走，以后若路过杭州，还得来看老人家，愿老人家福寿康宁……
又给白玉雪写一封信。这封信可把凌炜活活难死，怎么写都觉得不合适，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几易其稿，最后只是咬着牙一样的托词写了几句客气话，无非是时日不短承蒙照顾，家里急事，只能告假，万分感激……
两封信写完叠在一起，又捧出一个精美檀木盒，里面装着代代相传的美玉“白玉雪”。别人家祖传的宝贝，传了一辈又一辈，谁是人家女婿，这块玉就给谁；白小姐上次把这宝贝给了自己，言明“‘白玉雪’就是我，我就是‘白玉雪’；得着玉也就得我。”……如今要离开，把这东西带走可不像话；但要还给人家，当场面对面又实在没法说话。千难万愁，实在没辙，叫来小姐贴身丫鬟小凤，拿出信件，诸事一一交代。
临了最后，问声小姐何在。小凤回说，小姐跳舞去了。凌炜笑笑，道声“好的”。拿出紫檀锦盒交给小凤：“这是小姐暂存在我这的……”
丫鬟想说什么，凌炜摆摆手，继续自己说下去：“待小姐回来后，把它给你家小姐。千言万语都在信里了，其它的都在我心里头……别的也不多说了，托你的这些事，你多受累，谢谢了。”
丫鬟也不知究竟，也不好多问，应了，就拿着东西走了。
凌炜开始收拾自己东西，查点自己攒的钱财，将近三千块，不少！放进箱子里，收拾衣服，收拾应用物件……都收拾完了，箱子装好，拎出来。
站在门口，回头看看这屋，叹口气，万语千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顺墙根溜着边走，还怕有谁碰见拦他。
到大门口走出去，站岗门房的招呼询问，凌炜推说家里有事，自己先回去。门房又招呼，您早点回来，凌炜只能喏喏应着……
出得大门，凌炜倒退着走着。一边走一边看着这大门，眼泪都快下来，咬咬牙，一转身，调头离开。眼泪不知终究掉下没有，只是心里最后一句：今生今世，这个院我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