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雪（21）
January 17th, 2019
走出电影院，看看时间还不到两小时。不过估摸着辰光差不多了，凌炜就继续溜达着，寻思找家小饭馆。虽说手头有这么几千大洋，但舍不得——前途未卜，不能瞎花钱。七拐八绕，就在小弄堂里找着家小店，准备对付两口就行。进到店里，跑堂的是个女招待——这年头女招待稀罕，哪家店里添了女招待，生意兴许就能好上一截，因为很多客人便有可能不会再是只冲着饮食而来。
女招待穿着一件截短的旗袍，走到身旁，拿出菜单递给凌炜。凌炜没敢多看，草草点了一素一汤一碗米饭。片刻功夫端上桌来。
“先结账。”女服务员都没正眼瞧他。
“咦，怎么先结账啊？”
“我们就这规矩。怕你跑了。”
也行，结账吧，没多少钱，给了人家。可端起碗来一吃饭，米里面有砂，硌牙；再夹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差点没被咸得齁死。
赶紧招呼。
穿短旗袍的女招待便款款走来身旁：“您要加菜？”
“不，不，不加菜。你们这菜……特别咸。”
“咸不就能省菜，多吃点饭。”
“你！不是……叫你老板来。”
“爸……”女招待朝里间喊了声。后堂一挑帘老板出来了，还拎着马勺菜刀。既是老板又是厨子，整个店就是父女俩的买卖。
“老板啊，这菜，咸了。”凌炜实话实说，“你们这姑娘也不会说话—–不管做不做买卖，哪能这么噎人。”
老板哼笑两声：“你也是，你进门的时候，我们牌挂上不是写着吗。我们门口你进来没看见？”
“没有啊！”凌炜纳闷，搁下筷子站起来走出去看个究竟。
出来一看，门口什么都没有。刚要回身，背后咣当一声，人家把店门关了。再敲门，怎么都不管用，没人搭理，更别指望有人开门。
欺负老实人呐！花钱嚼了一口砂粒饭、尝了一口盐拌菜，汤还没上就被骗着赶了出来。凌炜只能别扭着逛着绕一圈，回到小旅馆。
这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大上海，似乎也没有看起来那样体面、能养人！
一夜过去，早晨起来像往常一样收拾利索，将就吃些早点出门。今天不能继续那么悠闲，得想办法觅一份工作差事。
买份报纸看中缝夹页。大大小小报社上海好几千家，能在报纸上登着的招工启事，总比马路杆子上贴的要靠谱许多。不会儿功夫，就在招聘那一栏里边，看到家公司名字特别醒目——-“非常道”，仨字特别大，还加粗加黑——“‘非常道’贸易俱乐部招经理一名”。这不错，对外贸易，兴许自己的外语还能派上大用。仔细看落款地址，自己也认识，就在一路走来的途中，转两个路口就是。
不消一刻钟就走到那招聘的地址，临街一铺，小门脸上挂着牌匾，三个大字“非常道”。
门虚掩着，凌炜推门进来。屋内摆着几个单座沙发，转角靠墙是长条沙发，它们中间隔着茶几；另一侧靠墙摆上办公桌，桌后是椅子——但现在没人，椅子是空的。最里边墙角挂着帘，帘后边好像还有一间屋子。
凌炜推门刚进来，后边一撩帘，有个人出来。三十出头一女的，穿着高开叉的旗袍、高跟鞋，跟上海滩的明星们一样，烫着飞机头，还考究地在烫发时熏了杏仁香精。额外也不知喷了多少香水。尖下颌，眉毛画得细得不能再细，大眼睛忽闪忽闪，翘嘴唇抹得鲜红欲滴……整张脸还挺有风韵。看到凌炜，上下飞快打量下，乐着走了过来，问：“您找谁啊？”
“呃……这是‘非常道’吗？”
“是，非常道贸易俱乐部，您是？”
“我是看了招聘来的。”
“哦，您歇一歇，我给你叫老板去。”女人扭头向帘后屋里召唤，“吕老板，来人了。”
老板姓吕，没到一分钟就从后面转将出来。三十七八模样，大背头油光锃亮，头发一根一根都梳得印痕清晰可见，带着金丝眼镜，脸色有点蜡渣黄，穿着西装，系着领结。走出来招呼凌炜：“来，坐坐坐坐。”说着让到茶几旁的沙发上。
那女的就上后屋，端杯茶出来，也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聊天。
凌炜做了自我介绍。吕老板问，原来在何处高就哪行发财。凌炜没好意思讲太细，只是大致提了原先在杭州当教员，还做过报社编辑。一听是文化人，吕老板连声夸赞，也介绍了这边情况：“我姓吕，双口吕，是这里的老板。这是黄经理，黄会。”说着指了指旁边女子。
凌炜赶忙站起来问好：“黄经理……”
“快坐快坐，你不要客气，她是我太太。”吕经理继续讲：“这里算是我们的夫妻店，我在外面跑业务，太太在家里盯着谈生意。现在实在是忙不过来，就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平时在这里替我盯着，有了客户跟着谈一谈，所以需要有文化、需要懂谈吐。有不懂的不要紧，我太太会辅助你 一起，如果你愿意的话，每个月是五十块大洋；如果以后业务好了，我还会再给你涨。你看你愿不愿意？”
凌炜一听，这挺好啊。只是又提出，是否能解决住宿问题。
吕老板略一思索，沉吟道：“这倒是个问题……这里本当只是做生意的地方，我们每天都回家去住。不过你要是实在没地方住，这后面倒有个小单间。你先看一眼吧。”
说着站起身。一旁黄会黄经理过来领着凌炜到后边。小单间不大，但勉强也能容身。
“你要不嫌弃，就在这住。然后工资是每个月四十，你看成不成？”
“刚才不是说……五十吗？”
“住宿扣十块。这也没办法，上海滩寸土寸金啊！”
凌炜无奈，答应下来。转念一想，挺高兴——工作落实了，一个月四十不少啦！
于是趁热打铁，回小旅馆退了房，付款、取物，东西也不多，三两下收拾完，拎着行李箱就来到“非常道”。又把那小单间拾掇停当，算是安身下来，正式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