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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雪(23)

January 24th, 2019

        这女人真厉害,太人精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头一转,眼睫毛都是空芯的,剔透。
        吕老板更乐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招呼一起赶紧吃饭。
        凌炜一身冷汗终于止住,暗暗长出一口气。
        下午功夫,吕老板带回来两位客户,凌炜陪着一起例行商谈,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天一擦黑,老板两口子收拾东西回家,凌炜把门关上,把帘拉好,也准备休息。

        独自在后屋坐着,拿出书本翻看,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多钟。看看时间差不多,凌炜洗洗弄弄,打算睡了。刚要躺下,就听到外面大门有人敲着,不疾不徐。问了声是谁,没人答话,门却继续敲着。凌炜起身,一边问着,一边走到门边——生意家,大晚上没敢轻易直接开门。隐隐约约门外站着个人影,凌炜开口又询问:“关门了啊,你是谁啊?”
        外面人轻轻答一句:“我。”
        “你谁啊?”凌炜没太听出来口音。
        “老吕,你开门。”
        原来是老板来了。正要开门,随口又问了句:“您这么晚还来呢?”
        “你嫂子说的是真的吗?”
        正开着门,凌炜突然愣住了:“什么?什么真的吗?”
        “你嫂子说你喜欢男的,是真的吗?”吕老板压着嗓子无限地意味深长,“你开开门,我们俩聊会儿!”
        这下可把凌炜吓得再没敢出声,不敢搭茬,更不敢开门。走神片刻,倒退着悄悄往后挪步,冷汗哗哗就淌下来。
        回到自己后屋稍坐片刻,感觉手脚都在轻微哆嗦。前面大门已经在被咣咣砸响着,吕老板正焦急唤着:“开门,我们俩好好聊聊啊。”
        凌炜慌得六神无主,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抬头一看,正巧这屋里有一后窗!赶忙慌里慌张收拾自己东西,七手八脚全往一处塞好,搬过凳子,踩将上去,推开窗户,夹着自己东西翻出去,撒开腿没了魂似的玩命跑。
        失魂落魄逃到之前包房的小旅馆,幸好也才没过几天,原来房间还没租去,于是原样又搬了回来。归置落定,不禁长叹一声:这叫什么事啊,十里洋场上海滩,可算什么新鲜事都见识了!回想这一天的故事,感觉还像是在梦里一般。所幸总算逃了出来,只是稍有点遗憾,打工半个来月,还没结账呢。当然“非常道”是再也不敢去了。
        喝两口浓茶,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捱到天将亮,反倒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洗漱完毕简单用点吃食,琢磨着再出去转转,指望着再寻份差事。老话说“否极泰来”,自己总不至于一直这么背运吧。
        坐了几站电车,又漫无目的走了好久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到了黄浦江边。顺着江边走,看看水,再想想自己,虽说话的岁数不多,但这二十年来,也够好几部电影了,人生没有意义,黄浦江也没有盖儿,……说不定哪天实在没了盼头,这里竟是归宿……
        悲观地胡思乱想着,瞅着旁边有个报刊亭。有报刊亭就能有招聘启示,有招聘启示就能有希望!抖擞下精神,瞧瞧去。
        有条消息打动了凌炜:一家美国洋行招翻译,英文翻译。
        人不该死总有救,真不啻于绝渡见舟、暗室逢灯!
        赶紧看了记下地址,很好,还就在这附近,这简直是老天爷拨楞着自己来到此处呀!
        高兴!去吧!来到地址处,看那西式的高楼大厦,气势恢宏。楼下入口处门房,坐着一老头,穿西装打领带还叼着烟卷。
        “那个,美国洋行,招聘那个……”凌炜弯腰请问。
        “二楼,往右。”大爷眼皮都没抬,伸出手指朝上戳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凌炜谢了声刚要上楼,大爷又给叫了回来:“回来。会说英文吗?”
        “会。”
        “那上去吧。”大爷翻眼看了看,补上两句。“俩外国人,不会说中国话。你要拿中国话说,人家根本不见你。”
        走到楼上指定门口,敲门推门,里面坐着俩外国佬,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五十出头,穿衣打扮、绅士眼镜……一看就是上流社会,大买卖人。
        双方都用英语交流,相谈甚欢。这家洋行往来贸易,需要一名英文翻译,月薪三百,不管食宿。凌炜也按需介绍了自己。最后外国老板拍板定论:对凌炜比较相中,唯一遗憾,没有学历证书;没证书也不完全影响,但洋行有规定,得交押金来替代———虽说能力可以,但毕竟没有证书,对人也是不知根知底,还没有担保人。交押金保证自己一年不出事,一年之后原银退还。凌炜看了看、想了想倒也认同。询问押金要交多少,回说三千。凌炜挺高兴,心想运道不错,自己手头正好够这笔钱数。
        大致都说定,凌炜就回到小旅馆,从前台支取了自己存着的三千大洋身家款项,信心满满,二次回到应聘洋行。交现钱,给字据,办手续,接了通知,明天上午九点,来此地,开始上班。
        连续阴霾天里,总算见到丝阳光。凌炜挺高兴,找家小酒馆,炒两个小菜,来杯小酒即使不胜酒力,也高兴着小小庆贺一番。心满意足回到旅馆,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上班,这算是在大上海简单立足,基本能活下来了。
        临睡前特意嘱咐伙计早点喊醒自己,不能耽误。早八点就起了身,收拾干净,换上最好的一身衣裳,弄个小公文包,上班去了。
        来到昨天的美国洋行,凌炜精气神不由一振。入了门房,还是那老头,穿西装打领带叼着烟卷。问声好打个招呼,凌炜就往里走。不料老头叫住拦下:“站住,找谁去?”
        “美国洋行,上班。”凌炜用手指指楼梯往上。
        “什么美国洋行?”
        “我昨天不是来报名……”
        “哦是,我记得你。”
        “他们录取我了,让我来上班。”
        老头打量下凌炜,手里夹着烟卷,稍稍吐了口淡烟气,不紧不慢地说:“小伙子,我们这房是按天租的。你走了,他们就搬了。”说着又用手指戳戳楼上:“现在改意大利洋行了。”
        “那昨天那俩外国人呢?”
        “那谁知道啊。”大爷有点不耐烦:“我们这天天换外国人。”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