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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雪(28)

February 1st, 2019

        凌炜兴奋得一夜没睡安生。次日清晨早早起来洗脸漱口,收拾干净,换上次好的一身衣裳————最好那身后襟被扯坏,缝补好后,终是不合适往外正式穿,夹上小公文包,上班去。
        兴冲冲来到公司楼下,门房老头乐呵呵迎上来,问候声:“您来啦,”脸上似乎乐开了花,“二楼,他们正等着您呢!”

        先报到。二楼右房间,推门进屋,没见到德国人,只有一位中国雇员。凌炜说明自己被录用,前来上班。
        “嗯,我知道,接到电话通知的。”雇员客气地点点头,又继续说,“但是,您具体什么工作、哪天开始正式上班,董事长还没明确。看董事长意思,似乎没准备让您做具体活计,您是他学生,预计着是准备让您作他的私人助理一段时日,往高了培养。”
        “那我这上班?”
        “您稍等,我帮您请示下。您具体的工作安排,您还是亲自跟董事长商谈吧。”
        挂完电话,雇员略微有点为难,跟凌炜继续沟通:“凌先生,真不好意思,昨天下午董事长接到加急电报,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还是接到特别大的买卖,带着外籍的管理层雇员们,连夜搭轮船去了德国,您的确是录用,但具体上班,还得等到董事长回来。”
        “那我现在?”
        “现在,我可做不了主,管不了。”
        “那董事长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可说不好。董事长管我,我可不能管董事长。兴许有几天就回来,兴许个把月……这就不清楚。”
        这状况可把凌炜难住,事情觉得靠谱是真的,只是时间不定,得等着。雇员埋头忙别的事情。凌炜不知所措,左右都不是。想到公司、办公室自有规章制度,自己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告辞又拜托,先回学堂。想想也是,自己是落魄了,遇到些变故就是性命交关的事;可是在董事长眼里,这些真不算事……只是,回去后,与陈校长又该如何交代!
        学堂门口,陈校长正等着呢,边等还对着小院边比划着:这儿是假山,这儿是花园,这儿是我的卧房,这儿还得挖个金鱼池……
        凌炜赧着脸走到跟前,轻声说:“校长我可能还得在这住几天。”
        “不是上班去了,怎么这么随意这么早回来?”陈校长问,“难不成又是骗子被骗了?”
        “这倒没有;只是董事长临时有事回国去了……”
        “那你说的三千块钱,拿回来没?”
        凌炜低头不语。
        “那这院子,明天还拆不?”
        “别!别!还是再等几天吧!”吓得凌炜赶紧答话,不敢再沉默。
        “原本我昨儿就不信。小伙子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还担心你说胡话,你非得说这事肯定准靠得住……一个月三千块的工钱,这么天大的好事,不是白日梦……”
        年纪大了难免嘴碎,也没恶意,原本就没抱多大指望,估计凌炜就是不成得回来。没有太多非份之想,只盼着他能踏实教书。凌炜自知理亏,听着难受也只能受着,默不吭声,跟着回院里,照旧地看着陈校长煮米饭,自己去切咸菜。
        从这天起,凌炜三天就得出去一趟,溜达到公司大楼,问一声“董事长回来了吗”。得到的回音却总是“还没有”。回到学堂,陈校长也照例问一句“怎么样了啊?”凌炜还得讪讪圆上一句“快了,再等等,再等等”……内外交攻,半个月工夫,鬓角都白了。古有伍子胥一夜白头过昭关,今有练霓裳为情伤回首已成白发魔女……虽说夸张了瞬间的时日,却也不是谣言故事、信口胡掐。在精神压抑情况下,会出现脑部头皮层供养不足,导致急性头发黑色素丧失,短短时日便两鬓斑白……
        又过了段日子,改成两天去一趟。仍旧一遍一遍地问“董事长回来没”,仍旧一遍一遍得到答复“还没有”……
        一个半月光景,整个人似乎被磨得都矮了一截。
        这天又溜达到楼下,还没开口,门房大老远就喜形于色冲他喊:“来啦!”已是习惯成自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门房老头又喊:“董事长回来啦!正在楼上等您呐!”
        高先生,高老师,高董事长回来了,那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凌炜开始正常工作。二楼单独安排办公室,挂上副总经理牌子。配上一个打字员、一个秘书,再带着个服务员。有什么文书,就由打字员在打字机上处理,要起草什么文书,就由秘书辅助或代劳,加上服务员端茶递水搞卫生,人事算是最基本的齐备。一来自身聪明、有能耐,二来落魄这么久,格外珍惜,加倍努力,整个公司越来越景气,生意越来越兴隆。一段时间后,高董事长越发放心,况且自己各国、各地事务繁忙,不常回上海,干脆让凌炜挂了总经理的职位,把上海这摊子全盘托给他。
        月俸涨到五千。暂住的三层小洋楼也正式转到名下,成了自己的产业。弄堂小学现有的学生,全由凌炜兑现承诺负担着,遣散分送到了条件更好、更正规的公立学校。至于陈校长,那是在最落魄时候,给了最安稳活路、把凌炜领进教学门的师父——“师父”而非“师傅”,更多一份敬意与亲情,凌炜给他翻建了小院,垒上假山,修了花园,砌出金鱼池……有时把他接到自己的小洋楼小住,有时自己回弄堂小院陪着住几天,每个月固定的孝敬钱按时送达,一直赡养至终。
        日子有条不紊过着,不至于平淡,却也平静。凌炜的心境也是如此,时间愈合着一切,经历最初的跌宕波澜,逐渐宁静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