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雪（29）
February 2nd, 2019
渐渐凌炜留意到，打字员似乎总有些奇怪。其实也说不上来多么异样，但始终有些与众不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大学刚毕业。按常理说年龄不够，大学毕业应当二十二岁。但从履历表上看，因为成绩优异，中学、大学都有跳学记录。是一个相当优秀的新女性人才，长相身段也格外姣好美丽，举止得体，做事有分寸；但是，在公司里，人际却是一般。工作上的交接对话，一切都好，工作之外。却是一句话也没开过口。其他雇员间，或多或少难免有些私下交情、闲聊笑闹。她却从未有过。在公司的日常时间也是固定刻板。比如规定八点上班，她绝不会迟到一分钟。但是，即便七点五十九分也依然见不到她。必定是八点整准时，她推门进来。又比如下午五点下班，难免有人有时心不在焉早早准备走人，又难免有人愿在领导面前表现一番，刻意下班后留一会儿。但她不会，必定是在下班铃响时起身离开，绝不早退片刻，但也绝不多待一秒。
工作上滴水不漏，完成得比领导要求的还好。工作外，不苟言笑，不多一句话，不少、也不多留一分钟。人见人爱，却也人见人敬，仿佛隔着一段距离。
这一天，凌炜借工作间隙，有意无意，搭话询问下情况。
“姑娘，你全名叫什么？”
“我姓阮，叫阮玉卉。”
“你家里有事，挺忙啊？”
“不忙。”
“家里几口人啊？”
姑娘低着头沉默不语。
“姑娘，我说这话你别生气、别往心里去。你工作完成很好，但我看你每天下班都走得挺及时，上班也都是踩着点来，从来没看你早来过……这里边必有原因。你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姑娘头垂得更低，半天没说话。再抬起头时，早已是泪流满面。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缓了一口气。
“凌经理，我家就两口人，无父无母，与姐姐相依为命，姐姐把我拉扯大。如今我姐姐瘫痪在床，凡事不能自理，我得照顾她。早上我比任何人起得都早，给我姐姐做早饭。服侍姐姐吃完我就急着出门，自己早饭都顾不得吃，就怕耽误了这工作上班。中午不能离开，一整天我就尽心尽力把工作全部做完、做好，一到点我赶紧回去给我姐姐做饭、扶她如厕……家有家规铺有铺规，公司自有规定我绝不违反，但是，经理希望你能原谅，不便说出口，但我这个踩着点来去，全是为了照顾我姐姐。”
凌炜本来就心善，这几年下来更是知道生活艰难、人间疼痛，了解原委，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有这困难，你早说啊……这样吧，特意批准，你早上可以晚到半小时，下午你四点半就可以先走，……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
“公司给我的价码不低——六十。”
“回头我跟帐房说一声，下个月起给你九十。一天涨一块钱，算是给你姐、给你照顾你姐姐的补助。另外，往来客户送的那么多补品礼物，也都给你，带回去吧。”
“经理，我不能要。”
“你放心，我不是有坏心。我也过着苦日子出来的。这多出来的钱不是给你的，给你姐抓些好药，买些补品。所有这些都只是借你之手，用在你姐姐这样一个瘫痪之人身上。”
姑娘千恩万谢，告辞离开。
凌炜心情不错，喝几口清茶，拿起桌上今天新到的《大公报》看起来，花边消息、娱乐八卦的小报千千万，但针贬时弊，反映现状、社会政治的重头，还得是副刊不久的《大公报》。
惯常报纸都是黑墨刊印，只有特别重大新闻，才会在标题用上朱红油墨。今天的娱乐版头条，正是这样一条鲜红的新闻标题——《杭州城现惊天巨骗案》。人们的习性，往往会在陌生处，对曾经经历而熟悉的事物、包括待过的地方格外留意。这则新闻标题一下子引起了凌炜注意。再读下去，却是冷汗浃背，因为副标题赫然写着——《可怜美女白玉雪》。
原杭州城首富白家大小姐白玉雪，嫁给熊二公子。岂料熊二是典型的拆白党，败完白家所有产业不算，还打着白家旗号，几乎将杭州城所有商户富豪、白道黑道借了个遍。纸包不住火后，熊二打伤白玉雪，卷了全部家产，连带早已暗渡陈仓兑换流出去的美金，逃往国外。债主上门，白家老太太活活气死，孩子送去孤儿院，白小姐不知下落。
凌炜心如刀绞！召来下属，布置出去，就说表妹家横遭变故。几路人马奔赴杭州，无论如何要寻着白玉雪。还有被送去孤儿院的孩子，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寻到接回。
自己曾经是真心喜欢白玉雪，只是无奈身份不同。后来因为跳舞闹了矛盾，才逐渐让熊二走近。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错。是自己意气用事，一跺脚辞职离开。如果自己没走，也许就不至于这样。等到物是人非，往往想到的都是对方的好。可悲又可怜，但我们又有几人不是呢。现如今只盼着能尽快将白玉雪平安找回。自己拿定主意，找到白玉雪就像她求婚，娶她为妻，即使反穿罗裙本是不易，即使满城风雨势必风言风语……她曾将“白玉雪”给过自己，虽然自己退还了，但毕竟，那是她愿意托付终身真心。千金易得，一心难求。
凌炜每天自责，想起来便眼角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