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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雪(3)

October 12th, 2018

        打身后伸过一只小手,同时伴着一个声音:“大爷,行行好吧。”听声音就知道,要饭的,乞丐。
        凌炜顺着声音转过身,只见站着一老一少俩人。伸手的是个大孩子, 约摸十四五岁光景,身上衣服不是补丁就是口子,乱糟糟的头发上粘着稻草,梳俩辫子也是脏得不行,伸出那干瘦的小手黢黑黢黑,简直像是半年没洗过;但是脏污之下,这女孩眉眼五官却看得出清秀标致。只是有泥有土,这要是洗干净了换身衣服,是个好看的丫头。此刻她伸着手,眼里含着泪,脸上是一道一道眼泪冲出的泥印子。身后跟着一个老太太,推测估计也就四五十岁,一只眼——也不知怎么瞎了一只眼睛——手里拿着一把胡琴。两人衣衫褴褛,满脸菜色。
        “大爷您行行好。”老太太也跟着央求,“求您了……我们是清唱二黄的,大爷您赏一下耳音,我们伺候您一段。”京剧清唱,那年头单有这样的小剧院、小园子,不用扮上戏,不用化妆。不大的台子,台口立着栏杆, 栏杆后坐着一溜唱各种曲儿的大姑娘,台下单有一伙计,拿着那扇子,扇面上写有各色曲牌,下去挨个递给客人,客人点了题目,伙计一喊,那被点到的姑娘就起身站到台前,拿着手绢,扶着栏杆开唱,唱十调,唱小曲儿,二黄清唱,等等。台后面一溜板凳坐一溜姑娘,这种形式就叫作“坐台”——今时今日的“坐台”,这称呼也就由这演化而来。但这老太太娘俩实在混得太差,太脏都接近乞讨了,坐台上也不合适,就只能走大街穿小巷,谁要听就给谁唱,反正给点钱或者给点吃的都行。老太太还在央求着:“您就点一段吧,赏下耳音来,我们伺候您一段。”
        凌炜看看她们,心说我比你们也强不了多少啊,愁有千万,哪还有闲心听曲儿啊,只能回拒:“对不起,姑娘,打发不起。”说完又背过身去。
        老太太紧赶两步,从后面转到身前,看着凌炜,眼泪就跟着下来了:“大爷,求您了,求您了……我们啊一家三口,我俩闺女,这是我那大闺女,十五,家里还有个小的。那小闺女啊,发烧了,烧得快要死。可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我们是真没办法了,只能娘俩上街上来。咱们这样,您给我一分钱,听几段我们都唱,听一宿我们就给您唱一宿。我拉弦闺女唱,就要您一分钱。要您这一分钱去买那阿司匹林十片,回家救我小闺女。我那闺女没有这一分钱,她就得死,她死了我就得心痛死,我死了这大闺女就得饿死……一分钱不要紧,可这三条人命……大爷,我求您了!”说完娘俩咕咚跪下。
        看着这娘俩,凌炜眼泪都快下来,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这还有更惨的啊。一分钱十片阿司匹林,只要一分钱,可自己没有一分钱啊——但有一块;可这施舍给钱,没有找零的啊!想了又想,愁了又愁,最后咬咬牙,掏出那一块大洋,递了过去。那娘俩傻傻看着却不敢伸手去收,“大爷,我们只要一分钱啊……”凌炜也是有苦说不出,没法说我就这一块钱、没法儿现换零钱……递过钱去,转身就走。娘俩连扑带跑抢上前来,一把将腿抱住:“大爷,您得赏下名字来。山不转水转,俩山到不了一块儿但俩人能到一块,您这一块钱救我全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见您,我要能再遇见您,当牛做马,我报答您,如果这辈子不行,来生来世我们也得报答您。我们得记住您是谁。”凌炜心想,记住我是谁管什么用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活到哪天了……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娘俩跪在地上当当磕响头。
        这光景,时间也到了暮晚。那娘俩走后,其实凌炜也没处可去,漫无目的,沿着西湖岸来回溜达。他心里愁啊,这没法回家啊,若到家舅舅一问,这没法交代啊,舅舅是商人,商人毕竟爱财啊……眉头紧锁,走来走去,就来到西湖边一个游船小码头,靠着一侧大柳树,呆呆发愣,想着心事。
        旁边一艘小游艇正缓缓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