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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雪(7)

October 20th, 2018

        稀里糊涂被押到警察署,“上命所差,概不由己”,也没说明缘由,只是留下这么一句,就把凌炜关进拘留间,暂时羁押。关在小单间里一整夜也没人搭理。老实孩子又愁又怕,心里还嘀咕,始终不知道怎么个究竟。

还不敢乱喊冤枉——这年头黑皮不比土匪强太多,万一开门进来把自己打一顿,那也没辙。稀里糊涂,只能在屋里忍着硬捱。
        过去这类小报很多,随便起个名,花俩钱登记注册一下,有三两人就能开张。有些是买点小说连载,有些是自个儿写点新闻——至于新闻真假,那就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了。也有些是专门吃各大饭店。
        一般报社都有个小徽章,往胸口一别,起个类似证件以示身份作用。到了人家饭店,点一桌,吃,吃差不多了,抄一苍蝇扔在里头,招呼一声:“伙计!”
        伙计来了:“给您添点什么呀?”
        “添什么!”手一指,“苍蝇!”“你们这可是老饭馆了,我们知道,打前清就有你们这饭店,干多少辈了,老字号,昂,现如今这里边有一苍蝇!”说着特意指指自己胸前徽章:“昂,看着,报社的。这个回去要写一篇……实话实说,我是你们老主顾,老上这吃来……这怎么弄?”
        “哎哟哟,您等会,我们叫掌柜的去。”伙计主不了这事,转身出去了。一会儿掌柜的来了:“怎么了您吶?”
        “嗯、嗯……苍蝇!”抬抬下巴冲桌上示意;“嗯、嗯……”又戳戳自己胸前徽章。
        “哎哟哟!……哎呀,过来过来!”伙计过来了,掌柜意思着给一嘴巴。“混账!让你打苍蝇你这不打,你看看,先生吃完了,这飞进来一苍蝇!”吃完了才飞进来一苍蝇,掌柜的也都是老油条,“混账!”伙计赶紧捂着脸:“哎哎,我错了。”“滚蛋!都撤了,走!”顺势就把那苍蝇菜碗端走了。都清楚这来的就是讹人的,拿个五块钱、十块钱,纸包一包,递到手里去:“本小利薄,您别看这么一大摊儿,净剩支应着呢,真不挣钱呐。上上下下好几十人,没别的,您高抬贵手。”
        “这、这不是高抬贵手,这个就得写篇文章,我得……”
        “得嘞得嘞……您有功夫常来,完事啊多赏脸,就指着您照应着呢。”掌柜的赔笑哈腰。又吩咐伙计:“把那鸭子,鸭子弄两只,那个大虾,弄去炒几个,都装好了。拿那个食盒弄得了,您带回去,家里有小少爷啊、大奶奶,尝尝,看看哪不行,提提意见,啊,得嘞得嘞……”这就完事。
        类似这样,这帮人就指着这个,吃饭店。
        还有的报社就是写花边新闻。民国时候唱戏的角们很多,电影明星也很多,报社就给他们写。实话实讲,这其中一部分是演员自己雇人写。不管是多大的艺术家、多大的电影明星京剧大师,好多位都是手底下养着很多类似这样的写手。某某明星某某大师,由北京去上海演出,人还没到,记者先到了。记者还分两拨,一拨夸,一拨骂,其实都是这大师一人花钱使的。都是夸的,老百姓不信,都是骂的,老百姓不看;一定是有夸有骂,两拨记者在报纸上骂的不可开交,这时候这角一来,就红了。这是当年所有名家大师都必须经历的一关,没有经历这个就红不了。这是规矩。
        这次熊书锋报社出事,也是因为写花边新闻。但写得有点过。上海滩,就电影而言与当时的美国好莱坞不分伯仲,美人明星自然也璀璨夺目——蝴蝶、周旋、陈云裳,白光、李丽华、王丹凤,个个都是当仁不让红得发紫。在杭州也有个小明星,为了借光,改了艺名叫黄光,抱紧了靠山干爹大腿,花钱买通好些小报记者,想在杭州先造造势,准备下一步进大上海。所有小报都是一个夸,熊社长他们家就想着出奇制胜另辟蹊径——那就骂呗,反正都是为了炒作。结果一下子没收住手,骂过头了。黄光不干了!这主背后多少金主干爹顶呢,其中不乏上流社会权势熏天,花钱买动杭州警察局,把这家小报社封咯!那个年代警察局封一家报馆就跟碾死只蚂蚁一样,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唤个二等巡警,带着几个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拿人就拿人。来到报社见人就打,拿绳子一捆带走,屋里人都掏干净,封好东西门上贴条。
        凌炜晚回来一会儿也就没事,可来得正合适,饶上了一块儿被弄走。报社上下一个没落都在里面关着。其实警局目的就是吓唬吓唬,也不至于为这就枪毙——但得让你知道知道厉害,顺道榨出些钱财来。挨个过审,连唬带吓,最后请客吃饭、赔礼道歉、罚款缴钱,不了了之就放了。有一个算一个。熊书锋他们渐渐都放出去,剩下老赵和凌炜,在拘留间捱了十来天,实在挺不过去也只得花钱消灾。可怜凌炜省吃俭用攒的百十来块大洋全给倒了出来,交钱放人,这事才能算拉倒。
        人没事了,但这报社一时之间却没法再开张。树倒猢狲散,只能各自回家。
        前些日子舅妈脸上有了点笑模样,可凌炜这愁眉苦脸一回来,舅妈的脸一下子又撂下来:“怎么弄呀,啊,这家里边天天的……我们这饭都快吃不饱了,半大小子吃跑老子……这又跟家呆着,这怎么弄啊这玩意儿……”舅舅说:“唉,你这人……行了行了,孩子这些日子够不顺的……你别说了,过些日子不行再找点事由,干点别的吧。”
        两天时间,舅舅托的朋友还真找来活了——舅妈催得紧,一天都不想让凌炜在家待着,赶紧走,要是能有那个管吃管住的,少点都行,赶紧走——有朋友给舅舅捎来消息,一家有钱大户,想找一个孩子的家教;孩子才五岁,所以人家也不挑老师学历;问问愿不愿意干。
        过去有句老话,“家有二斗粮,不做小孩王”——好男儿志在四方,得出去闯荡天下,天天看孩子,没出息。这活对外能说是老师,实际上就是看孩子。
        凌炜叹口气,想了想,说:“行,那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