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雪（8）
November 1st, 2018
不是凌炜肯去就能去——杭州城首富，得管家点了头，才能引荐给本家面试！据说深宅院连着三四进还带大花园，除了几个下仆，就家主老太太一人。闺女在外上学，儿子变故过世，儿媳改嫁，留了个五岁的孩子，老太太带着，掌上明珠一般养着。这孩子也只要奶奶，抱要奶奶、喂饭要奶奶、哄睡还是要奶奶，总之除了奶奶谁都沾不上手。但老太太毕竟年岁越来越大，身体盯不住。所以一直想要物色位合适的家庭教师。
托中间人约定日子，提前又买上时令水果、各色点心。到这天一早起来，换上自己最得体一身衣裳，鞋也擦得干干净净，洗脸，梳头……小伙子格外精神、俊秀。 带着礼物跟着舅舅就去了。
管家在城里单住。毕竟主家宅院里都是女眷，晚上一闭门，不让有男子。到得管家住处才七点钟模样，来早了，就只在门口跟岗哨的门警一起站着等。大管家八点起身，八点半见客。
等了老半天，门房开门，把人领进去。托的中间人领头，凌炜与舅舅跟着，挑帘进了客厅，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不多一会儿，从后边走进来大管家。大管家四十来岁，对襟的裤褂，胸前别着块表，头发往后背着，看着干净利落。问了好，管家招呼看座，一行人挨着椅子边落座。问了大致个人情况，凌炜扼要作答；又让起来走道看身形、背古诗听声音，不一而足。
管家还算满意，啜口茶，说：“呵呵，大户人家规矩大，我们也没办法。老太太当家做主，反正……都跟着讲了吧？”这话示意中间人，“要是不去就算了，你要是想去，我现在带你过去见见老太太。你看怎么样？”
“行，我跟您去，成不成是我的事。”
吩咐一声，司机摇响小汽车，大管家带着甥舅二人，开车奔着主家大宅子去。
行到大宅门口停下，管家的车子也没资格进院。下车来，大管家带着，进门，穿过前院，一直走到住宅区的后院。门口站定，管家欠身问：“老太太，您起了吗？”
屋里有人回话：“噢，来了啊。说找了一个，是今儿见吗？”
“是。找了一个老师，跟我过来了。”下人问事，都在门口侯着，不能推门就进，这是规矩，也是最基本的礼节教养。看这架势，前宅后进庭院深深，管家都有单住的宅子、自用的小汽车，大户人家的这份工作，真能拿下，且不论前途，待遇工钱就低不了；问题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要自己……凌炜垂手站立，忐忑紧张。
“嗯，行，进来吧。”
有了主家应允，管家不忘又悄悄嘱咐几句：进门乐着点，问什么就答什么，没事别乱搭茬……凌炜一一点头诺着。管家推门，一前一后，大家进屋。
进得门来，跟着管家往前走，凌炜也没敢抬头，一直垂首盯着地面方砖。鼻间嗅着是屋里边熏香，眼前一块一块水磨方砖擦得都跟明镜似的，两侧余光打量着是家具、瓷瓶和鲜花。
房间里主位坐着一位富态老太太，怀里抱着一孩子，正坐在她腿上。身后站着四个丫鬟伺候着，面前桌上摆着各色水果、参汤燕窝。刚用完早点，坐这儿哄着小孙子在玩。
“老太太，您早啊。”管家先说话。
“啊，行，这两天睡得也不错，挺好。你吃早点了吗？”
“回老太太，吃过了。”
“就是这位老师啊？”
“哎，是是是。”管家赶忙招呼凌炜，“来，你过来过来。”
听得招呼，凌炜这才走上前来，鞠躬见礼：“老太太好。”
“哎，好。”老太太打量起来，“孩子，抬头我看看。”
从进屋起凌炜一直稍稍低着头，听到老太太话才抬起来，目光微低。（身份差异，直勾勾与人对视没有教养；没有教养还是轻的，历来君臣间才是这种规矩最极致的表现，比如明朝大臣手拿笏板、清朝臣子手捧朝珠，都是为了避免与皇上对话时愈规愈矩不合礼数——倘若与皇帝对视，仰面视君，那就是有意刺王杀驾！ ）
老太太看看：“嗯，挺好，孩子还挺精神的。叫什么呀？”
“回老太太，我叫凌炜。”
“哦，凌炜……好啊，’伟大’的’伟’，是吧？呵呵，这以后是要干大事的。”
“老太太，您取笑了。是‘彤管有炜’的’炜’，不求丰功伟绩，但求光明磊落。”
“呵呵……多大了呀？”
“我刚十九多一点。生日小。”
“哦，十九。行，正是好岁数。家就住在杭州吗？”
“不是，我舅舅在杭州。家里父母都没了，跟着舅舅一块儿过日子。”
“哎哟……可怜的孩子。行，行……那个，念过书吗？”
“也上过大学，就是最后家里出了点事，差半年没毕业。”
“哎哟，可惜啦……不过也行，咱们家这孩子小，你要是教他就足可以了。那个谁……都跟你说了吗？”
“说了，连带看看孩子什么的……”
“是。孩子五岁。唉，我也是宠得不像样，就这么个大孙子。也来了好些人了，反正……要不就是我瞧不上眼，要不孩子跟他没缘分。说是想试试你……”老太太说着就招呼小孙子，“那个……宝贝儿来，转过来转过来，来，孩子转过来。”
说着话，老太太把抱坐在腿上的孩子，抱正了，面对着凌炜。“你看看，新来个老师，来一个叔叔。你看看。”
小孩抬头。凌炜低头。屋里人似乎不由得都有点紧张起来——都知道这孩子，为了找个老师，前前后后见了几车人，可一见面一抬头，孩子就都哇的一声哭了，只得都赶紧往外轰，回了请离。屋里人都关注着，管家也和舅舅在一旁盯着。
凌炜一低头。小孩一抬头。四目相对。孩子噗嗤一声笑了，一伸手：“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