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旧事 十
April 3rd, 2019
“大家辛苦了啊，回头都到薛管家那儿领赏钱。”
杜廷山也与张啸虎进了后台化妆间。正卸妆的众人纷纷抱拳施礼、开口道谢。
梅芝秋坐在化妆镜前，助理帮着卸下凤冠，他一一取下珠花。
孟玉卿坐在身后，眉目含笑地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学两招。”她想了想话题，开口攀谈，“我……我觉得，可能对我拍电影大有益处……”
“孟小姐过奖了。”梅芝秋回过身，笑着客气感谢，又不无感慨的沉吟，“电影是一门新兴的艺术…..我还想看看，拍电影是什么样的。”
“那太容易了！”
玉卿笑得更加欣喜。
“那是孟玉卿啊！”
“是孟玉卿呀！太漂亮了！”
私人化妆间门口，围着的戏迷还没散去，交头接耳着对刚才梅老板让进来的女明星议论纷纷，浑不觉杜张二人已然走到他们身后。
“哎，你们还在这干什么啊？该回家去了！”
张啸虎板着脸，用手指往外戳戳。众人立即没了声响，乖乖地从两侧往外溜去。
杜廷山脸色也不太好看，瞧都没瞧任何人一眼，自顾上了几步台阶，推门进来梅芝秋的私人化妆间。
“哎呀，梅老板，恭喜恭喜！”一进门，杜廷山马上拱手祝贺，笑容满面。
“杜先生！张先生！”梅芝秋立即起身还礼，笑脸相迎，“哎呀……多谢各位捧场！”
“杜大哥。”孟玉卿也马上起身招呼，笑着走到杜廷山身旁。
“玉卿，你也在这？”杜廷山微笑着问。
“我也是刚刚才来，”说着回头向梅芝秋示意，“来祝贺梅先生。”
“那好！正好我在鸿运楼订了一桌酒，咱们一起去宵夜。”杜廷山邀约梅芝秋，同时也看了看孟玉卿，说给她听，“也是为梅老板头场演出的成功，庆贺一下！”
梅芝秋脸上仍是挂着笑容，却面露难色，眼神闪烁，慢慢低下目光。
“对不起，杜先生……”说着又抬起头来，与杜廷山目光交会，“昨天我感冒了，不太舒服……”说完目光又有点怯然，无意间又望向孟玉卿一眼。
玉卿也正看着他。她心里愈发不安，眼神往下略一闪避，又不动声色地侧目留意着杜廷山。她很清楚，这么多年里，没有人敢当面拒绝身旁这位的邀约，驳了杜先生的面子！
果然，杜廷山敛去了笑意。
“嗯……要不这样，改天，我请大家，好吗？”
梅芝秋维持笑容圆着场，望望杜廷山，又看看孟玉卿、看看张啸虎。
“梅老板，是真的感冒了？还是不给面子啊？”
张啸虎冷冷地把话挑明。
杜廷山不动声色，看着梅芝秋。
孟玉卿先看着杜廷山，然后也看看梅芝秋。
梅芝秋略一怔，随后低头又笑了。
“张先生想差了，”他看着张啸虎说，“我的身体确实不舒服。”
“哼……”张啸虎冷哼一声。
在场的都清楚，场面话讲得再堂皇，实际无非是在推托，梅芝秋倔强着不肯赏面低头。气氛尴尬又紧张。
“那好，梅老板……”杜廷山又笑着开了口，打破僵局冷场，“就先回饭店休息。我们告辞了……啊？”最后一声是看着孟玉卿说的，是知会，也是示意。
张啸虎侧目瞅瞅大哥，有些意外，有些不满。梅芝秋颌首致谢。孟玉卿笑盈盈点头道别。杜廷山拱手一礼告辞。梅芝秋赶忙拱手回礼。
张啸虎回身开门，等大哥先出门，然后头也不回紧紧跟上。孟玉卿跟随而去。“那我就不送了。”身后，梅老板依然礼着。走出不远，张又停住，侧身让玉卿先行、跟在杜廷山身后，自己殿后走在了最末。
目送三人离去的身影，梅芝秋颇有些感慨与怅然。尔后继续卸下头钗，自嘲一笑。
两名弟子前头开道，又有两个保镖尾随殿后，不远不近护着杜张孟三人走下戏院内楼梯。
“哎哟——我不行了——我感冒了——”张啸虎故作忸怩学着梅芝秋，“哼，臭戏子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
孟玉卿回头瞥一眼他。
“哎，啸虎……好啦——”
杜廷山止住他的骂骂咧咧。众人往外走去，准备离开戏院。
“香烟——老刀牌香烟啊……”
戏院门口，贩香烟的用细绳拴了木盒套在脖颈里、双手捧着叫卖。不时有黄包车夫拉着生意匆匆奔过。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休养好的董焯山装扮利索，与戴着鸭舌帽的司机一同坐在敞篷无顶的车夫座上等着。
“阿要香烟啦，哈德门啦……要弗啦？”小贩还在一声声招揽生意。
“走开！走开！……让一让！走开！”
两个黑衣保镖提前走出大门，呼喝着赶走闲杂人等，让出从大门口到小汽车的通路。香烟小贩赶紧阖盖，抱着木盒退出老远。等生意的黄包车夫也马上识相地拉起车子，换个地方继续蹲着。
杜廷山陪着孟玉卿当先走了出来。
“玉卿，没有什么事，吃点点心去吧？”
“呃……”孟玉卿迟疑着。
张啸虎的姨太太上前去迎张啸虎：“怎么这么长时间啊？”
“哼……到后台去请梅芝秋，他摆什么臭架子，不肯去！”
“杜先生。”薛管家迎了上来。
“让他们先走吧。”
“哎，是……走吧。”管家招呼外围警戒弟子门生们先行离去。
“廷山，我先走一步了？”张啸虎走过来打招呼。
“嗯，好。”
杜廷山回应了张啸虎，又回头征询孟玉卿：“玉卿，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去吃点点心，好吗？”
玉卿低着头沉默片刻，为难地回答：“拍了一天的戏，我累了……我想回家……”
“唔……”
孟玉卿知道，没有人敢忤逆面前这个男人，只有自己才有可能是例外的理由。她婉然望向杜廷山，神色里都是为难、歉疚又期盼。
“……再说，美凤还在家等我呢。”
“那好……”杜廷山莞尔笑笑，不落一丝失落与失望。他似乎已经习惯如此宠溺眼前这个小小女子，“坐我的车，回去好好休息吧。”
玉卿望望路边的汽车，又看看身旁的男人，无比的感激，又夹着几分感动。
“谢谢！”
她走向小汽车。留着的保镖替她拉开门。她回头再看一眼杜廷山，感激地嫣然一笑，转身坐进车厢。保镖关上车门。
玉卿心里隐隐能感觉到杜廷山那似乎地期许。自己是被这个男人常常感动，然而这些年早已习惯将这男人完全视作自己兄长，或者是某些方面的人生导师……自己愿意被这个兄长宠惯着。
“再见，杜大哥！”
终究是溢着幸福的笑容，再一次挥手道别。汽车开动，带走伊人。
杜廷山目送离去，叹一口气。也许不免自己也感叹，自己怎会如此这般容让。但更多，是眼前这灯火辉煌的背后，自己孤身一人站在此处万般的孤独与寂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