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旧事 十三
April 8th, 2019
四号影棚内，《西施》剧组也正紧张地工作着，眼下正拍着一段宫女群舞的场景。灯光下，霓裳翩翩，如梦似幻；布景外，摄影机从轨道上划过，转换着角度，文质彬彬的蔡导演专心致志关注着。 “停。来，我说一下。”导演喊停了摄影，开始指点，“给演员修一下妆。”
“这里就是摄影棚。”玉卿带着梅芝秋走了进来，“蔡导演——”
“哎，玉卿啊！这位，您是……？”
“梅先生，这位是蔡导演……这位是梅芝秋先生，他特地来我们这儿看看拍电影的。”
“哎呦！久仰久仰！请多多指教啊！”
“不敢当不敢当！我对电影真是完全不懂。”
“那你们先聊。”
“好，你先忙。”“你忙，你忙……”
客气打过招呼，蔡导演又忙着继续工作。梅芝秋看着眼前工作场景，更来了兴趣，好奇地主动向玉卿讨教，“嗯……胶片是不是搁在这个盒子里？”
玉卿看了看梅芝秋示意的摄影机，笑着点点头，“对，就像照相机一样。”
“也像照相机一样……也是摁一张拍一张？”梅芝秋望着玉卿，连比带划询问，新鲜事物完全把他吸引住。
“呵呵，不是的。摁一下它就会不停地拍下去，直到你需要它留下来。”
梅芝秋仿佛恍然大悟，但立即又有了新的疑惑：“噢……那不是需要很多胶片吗……”
“嗯，一秒钟十六张呢。”
“十六张……”梅芝秋沉思片刻，似乎又想起什么，抬头急切切想追问。但突然间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得体的失态，于是硬生生咽回了自己的疑问，想要守回自己淡然的姿态拿捏。
玉卿却是看着他坦然地笑了，灿烂又诚挚。
“准备……预备，开机。”蔡导演指挥着工作人员。
于是两人静默着并排站在布景之外，观察蔡导演继续指导拍戏。
“下面注意啦，准备下雪。”蔡导演进一步指挥着。
镜头前灯光下，曼妙身姿的宫女们，霓裳翩翩，又要把人们带回了如梦似幻的前世今生。
“梅先生，过两天，我在戏里有一段舞蹈镜头。我想，加一段京剧的水袖进去。”
看着眼前场景，孟玉卿不动声色地说道。
“好啊！”一说到熟悉的京剧，梅芝秋眼里马上泛出更多神彩，看着玉卿赞赏地说，还有一丝小激动。
“梅先生，我想拜你为师！你看行吗？”玉卿也侧头看着梅芝秋，说出来想讲的正题。不知道她是早有谋划，还是灵光一现？更或者是受了谁人的启发？
闻听此言，梅芝秋却突然僵住脸色，为难又尴尬，很不自然。
“嗬……对不起，孟小姐，我从来没收过徒弟。”
玉卿有点失望，低垂下目光。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梅芝秋若有所思，又自嘲一笑，牵强着要打破不佳的气氛，“嗐，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不过，如果说得出的理由，那就是，‘我从来没有收过徒弟’……”他眼神晃动，思索再三，找出个也许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说辞。
玉卿看着远处场景，微笑但难掩几分失落。不过很快，她的微笑里只剩下坚定、自信与乐观。
“你会有第一次的！”
她依然看着远处场景，微笑得明亮又灿烂，目视前方，却说给身侧人听。
梅芝秋闻言惊讶，看着孟玉卿。玉卿也转头，与梅芝秋相视一笑。她顾盼生辉。他目光摇曳，最后不置可否耸肩侧头微微一笑，摆脱当下怪异气氛。
“下雪——”蔡导演那边的戏还在继续。
美人们依然翩翩起舞，但天空骤然飘起大片雪花零落在风里，起起落落，东飘西荡，随波逐流。
镜头前素衣的美人们伴着纯白的雪花共舞。镜头外孟梅二人指指点点，愉悦交流。俱是才貌双全，如此般配。戏里戏外，不多时竟已都共白了首。
只可惜连这白雪都非真实，不过是蔡导演指挥下、站在棚顶脚手架上的剧务、按部就班撒下的道具。
猛然间，正相谈甚欢的梅芝秋福至心灵，莫名惊觉一抬头，堪堪看见脚手架上的工人意外碰翻装着道具雪的木桶。木桶直直地兜头砸下！梅芝秋一把拉过孟玉卿，护在身旁！那木桶砰一声，正好落在他们原先站着的位置，摔得粉碎！直到此时，孟玉卿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瑟瑟地偎在梅芝秋身旁躲着，心有余悸，后怕不已。也亏得梨园行出身的梅老板自幼练功，不说武学高深，身手却也甚是敏捷！
“怎么回事？！”蔡导演抬头厉声责问。
“对不起，导演！不是故意的！”
“不要惊慌，不要惊慌。”蔡导演看一眼众人，皆是有惊无险，况且片场人多事杂，各调度着实不易，种种意外也是难免，于是稳定大局，主持工作，“没事了……我们继续。”
梅芝秋望着偎在身旁的孟玉卿，心头一怔，跳动得格外剧烈，竟是比刚才突发的危险境况中更甚。而玉卿望着梅老板的眼神中，无限钦慕之外，又多了不尽的依恋，柔情似水。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只是刚才情急中牵在一起的手，玉卿又紧了一紧，而梅芝秋，也没有松开握在自己掌中的柔荑。
零落的花瓣共着暮雪纷扬飘零，素衣的宫女们伴着这飞花翩然起舞。然而仿佛在这上下四方的天地之间、古往今来的时光之中再无任何旁的人物事端，唯二人在场景之外，在人造的漫天飞雪中共白首……
摄影机沙沙运转摄录着眼前美好到不真实的场景，灯光师层次分明地布光着，导演满意地观摩着……许久许久，梅孟二人的手终于分开。玉卿温婉地低着头，一手理一理自己云鬓。梅芝秋也沉默着稍稍垂首，若有所思。然后他抬眼想让自己注视电影拍摄的场景，然而她妙目流转，只在一侧细细地看他。于是他也回过头来，不再努力迫使自己佯望远处。于是两人便又四目相对，纵有万语千言，尽在默然相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