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旧事 十七
April 18th, 2019
“来，来，来……”、“来……干了！”……众人纷纷响应，梅芝秋举杯以示谢意。坐在正对面的孟玉卿视线一直在他身上，见他一饮而尽，便也安心畅饮。玉卿身旁的美凤，一直注意的是主位，见杜廷山敬酒，笑得分外欢欣，积极举杯。
满满一杯，玉卿也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她笑得有点大声、有点稍不得体。她饮得有点急促、有点过量，却也着实因为心情舒畅不拘谨。美凤轻轻地“哎”一声提醒她；但玉卿却毫不在意。
杜廷山正要借这机会切入正题，向梅芝秋讨个人情，“哎，梅老板，我刚才说到哪了？……噢，对了！那年在上海，金魁良金老板在，唱那个……叫什么来着……”
“唔……丹桂。”还在啃着扇贝的张啸虎补充道。
“喔，丹桂第一台！唱了一个多月的《武家坡》！那时候，只是在米行里头做学徒，我没有钱呐，连张戏票都买不起。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我心里想，总有一天，我要把金老板请到家里来唱堂会！”说着过往，他自己就呵呵呵笑了起来。
衣冠楚楚的在座众人，也许美凤最能体会这种从底层向往顶峰攀爬的艰辛与励志，专心致志地旁听着。杜廷山讲起过往，她不由得感同身受般轻声惊诧。
“不过，金老先生，十年前就收山了……”梅芝秋用餐巾轻拭嘴角，笑着接过话题。
“啊，是呀……”杜廷山略有些感慨，但随即不以为意，“所以，在我四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就把金老板的高足弟子，梅老板，请到家里来，也算了了我的心愿啦，呵呵呵……”
“恩师金老先生，技艺炉火纯青！我……怎么能与他相比呢。”梅芝秋微笑着自谦，临了双手一推一耸肩，自嘲地一笑。
“呃，客气了！”杜廷山意味深长地看着梅芝秋，“我看，以你现在的名声、气势，已远远超过你的恩师了……”
梅芝秋还在谦虚地“不、不……”摆着手。杜廷山没等他接话便将话头转给在座众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说得确实是！”……
“不不不不不……”梅芝秋不迭谦虚推托，笑笑后便不再多言 ，以不变应万变，滴水不漏，又泼水不进。
孟玉卿看看杜廷山，又看看梅芝秋，仓促间没能想到合适的方式调合这两个重要男人。
杜廷山端起酒杯在唇边轻抿一小口，也不言语，脸色微微有些沉下来。梅老板明则一再自谦，实则一再驳他面子；虽有求于人，虽无伤大雅，但作为主家、作为“上海滩最有面子”的“主家”，终究心里略有不悦。
一时有点冷场。
不意却是美凤长袖善舞，巧笑嫣然颇为得体地打破了僵局，“杜先生、梅老板，都是当今中国的名人，呵呵，一位是社会的名流，一位是梨园名旦，今天聚在一起，嗯，真是机缘凑巧，很不容易啊！”
“是呀，是呀，真难得呀！”……玉卿与众人俱都附和欢笑起来。
张啸虎阴着脸埋头饮酒，又抬着眼关注着大哥的眼神脸色。
杜廷山略一思忖，也恢复笑容，“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题……”
听到这么说，玉卿颇有些紧张地注视着杜廷山，她知道杜廷山不想再兜圈子，要直入今晚主题。她的心愿能不能圆，在此一举。
“呃……今天请梅老板来，主要还有一事相求啊。”
梅芝秋暗道，虽不知所为何事，但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于是正色望着杜廷山，微笑着礼貌接话：“杜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谈不上什么求。”
于是杜廷山便望望孟玉卿，又转头向梅芝秋说出想法，“我们的电影明星孟玉卿小姐，一直很迷恋京派的花旦，最近又在拍古装片《西施》……哈哈，是这样，梅老板，她很想把京派花旦的水袖，揉到电影里去。”
玉卿看着梅芝秋，笑笑示意。梅芝秋听着杜廷山讲到这里，心下便自了然，眼神闪烁下，也望了玉卿一眼。
“所以请你……呵呵，无论如何，请梅老板破个例……反正玉卿又不是梨园弟子，怎么说呢……就像佛家所说的，收个俗家弟子吧——指点指点。”
杜廷山说罢，微笑着等待梅老板回应。
孟玉卿神色紧张，忐忑地期待着。
梅芝秋低头沉思——还算万幸，不是什么太过严重的原则性的大事，虽有不妥，却也不是完全无法变通；只是不知自己先前就那般一口回绝，是感觉不便、不愿、还是也许——不敢……他笑起来，给了答复，“说实在的，我没教过什么学生，不过……孟小姐要有思想准备，学戏很苦啊！”
“只要先生能教我，我什么苦都能吃！”玉卿自然是喜出望外。
“哈哈，梅老板够朋友！来，我们干了这杯！”
众人纷纷响应举杯，完满的局面，欢喜的气氛。
正当时，管家薛浩急冲冲闯进来，唤一声“杜先生”，附在耳畔低语几句。杜廷山听完下人私讯，不动声色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笑着向大家暂告一假，“你们大家先慢慢用，我去去就回来。”
席上诸人各自客套寒暄。遂了心愿的孟玉卿更是频频举杯，向着梅芝秋敬酒致意。只有姚美凤，私下里看着杜廷山离席而去，竟生出几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