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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旧事 二十

April 29th, 2019

        薛浩将装好烟泡的烟枪毕恭毕敬托给杜廷山。半躺在罗汉床上的杜廷山接过去,就对着床上小几处的燎泡灯吧嗒吧嗒抽吸起来。
        “嗯!”另一侧的张啸虎努努嘴,将抽完的烟枪递过来,由薛浩收了去。然后他斜支在小几上,关切地与大哥聊着,“大哥,眼下孟玉卿与那个姓梅的戏子,你来我往地好是热闹啊!”
        杜廷山仍只是吧嗒吧嗒抽着大烟,并不搭话。
        张啸虎自顾自接着说下去,“我觉得他们也太过分了!只要你大哥发话,我立即就给你去执法!
        “还是省点力气吧,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杜廷山没看张啸虎,只是搁下烟枪,端起茶杯。
        “大哥,你也太慷慨了。这孟玉卿可是你一手捧红的,她就这么报答你啊?”张啸虎很是忿忿,颇是替大哥不平。
        杜廷山喝两口热茶,轻叹一口气,放下瓷杯子。
        “本来就应该我报答她。”
        “咳!她有今天,你已经算是很对得起她死去的哥哥了。”张啸虎很是不在意。
        杜廷山轻轻瞥他一眼,又抓起茶盏,郑重地说道:“为我而死的人,我会永远记住他。”
        正张口喝茶的啸虎顿时被噎了一口,不气反笑,“好,好,算我没讲……”说着放下茶杯,起身离了卧榻走出去。
        杜廷山又瞥他一眼。知他心中不服。但也没说什么,只管自己抓起烟枪,吧嗒吧嗒最后抽上几口。管家进来递上一盅参汤,又点上香烟。他便咬着象牙烟嘴吞云吐雾起来。管家自在一旁拾掇着。
        “薛浩,你说……以我今时今日的身家地位,纳一房妾,不为过份吧?”
        管家停了手上工作,看着杜廷山,正色回答:“当然不算什么过份。像先生您这样的上海大亨,就是三房四妾,也是很正常的呀。”
        “不过,纳妾,也得有一个合适的女人嘛。”
        杜廷山若有所思。
        “色艺双全的女人多的是啊。”
        薛浩替老板略一思索,想上一想。
        “我知道、知道……”
        杜廷山深深地吸上一口,烟气便深入肺腑,转了一圈又从口鼻喷吐而上。他闭上眼睛,缓缓地、悠悠地慨叹着。
 
        “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子粥——”
        悠长的叫卖声大清早就在石库门的老弄堂里吆喝回荡。辰光还早,还没有人来收了倒马桶,点燃破报纸引着小劈柴生煤炉的倒不少。蒲扇往出渣孔里扇着空气,性急的还要自己凑上去鼓着腮帮子企图吹旺,却往往被呛得鼻涕眼泪一齐下来,恨不得将肺叶子都咳出来。买完菜的老妈子急匆匆走回主家,掂量着还有多少生活要忙。
        昨夜兴许落过几滴小雨吧,地面上一处处不大的水迹渍。姚美凤拎着两簧蓝水果,跨过一瘫不知是什么的水塘,到了自家门口。
        “咦,回来啦。”
        “噢,大嫂。”正巧在门口遇到要出门的租户兼工保姆的丁妈丁秀珍,招呼声。
        “呦,你回来啦,你妈在楼上等你呢。”
        “嗯,好的。”客气两声,美凤走进门来。
        楼道里,露天的简易灶头上,邻居徐大娘正热了油镬打算炒个小菜,让在外国人洋行里工作的大儿子带了去当中饭。真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连亭子间也隔了道木板,挤了两户租客。美凤一一打过招呼,走进家门。
        “阿姐……”正在木楼梯旁玩耍的小妹才三五岁光景,见美凤拎着东西回来,赶忙跟了上来。
        “嗯,走,跟姐姐进屋去。”
        “有好吃的吗?”
        “有~~”
        说着便到了里厢小厅。小厅里多少有点烟雾缭绕,看样子街坊里麻将搭子的几家太太,又是鏖战了通宵,熬红也急红了眼珠玩到现在不肯散。
        “妈。”美凤大声招呼。
        “红中。”对家李太太出了牌。
        “呦,小姐回来了。”
        隔壁胖胖的田阿姨没轮到上桌,却还是兴致勃勃在旁看牌。
        “碰!”美凤妈赶紧排出门前的两张竹骨牌,又赶紧将湖里那张红中捞到手里,然后抬头看一眼闺女,应声,“回来啦……带回什么东西啊?”
        “噢,都在这儿呢。”
        “我要吃桔子……”
        小妹在旁边看,美凤简单回了句母亲,就帮小妹拿吃的。
        “嗯,乖乖,给你……”
        美凤妈扫了一眼装着水果的簧蓝,赶紧又埋下头去盯着下家出的张子。
        七八岁的宝宝仔——小弟走上前来,将小妹一把推倒在地,连带小妹手里的那一只,把桔子全部抢了过去。小妹哇地一声哭起来。
        “哎!你看你!”美凤连忙过来,戳戳小弟,又扶起小妹,拿过一个桔子再递给她,“好啦,好啦,小妹不哭了啊,来,跟姐姐进屋去,喏,给你这个……”
        “嗯……”小妹总算止住抽噎。
        不料阁楼上马上又响起竞赛似得哭闹声!原来是最小的一对双胞胎醒了,见无人在旁料理,就爬到阁楼窗口,冲着下面小厅里哭得鼻涕眼泪一齐淌了满脸。
        扶了这个顾不了那对,屋里就没停过孩子的哭闹,美凤实在有点看不过眼,忍不住有些抱怨,“妈!你别整天打麻将了,你也管管他们……”
        “吃!”老太太又有进张,赶紧拾进那张牌,然后抬头瞟一眼美凤,“你倒管起我来了!”
        美凤委屈又难过,但也不敢说过份,“我哪敢管你啊……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脏得要命!”又气又怯,说着话时,她自己都快湿了眼角。
        一听这句话老太太不乐意了,双臂一抱搁在牌桌上,扭过脸来总算是正式看看美凤,凶着眼,侧着头,皱起眉,“你整天不在家,我管过你没有?!”
        又有人打牌,老太太才赶紧回过去看桌上,还不停来回睙几眼。
        “大姑娘家,老在外面过夜,谁知道在干什么!”
        “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