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旧事 廿二
May 2nd, 2019
兰心大戏院，灯火永远是那么辉煌。在闪烁霓虹的中央正上方，“梅芝秋”梅老板的水牌高高挑着。照旧是车水马龙，人群熙来攘往。
戏院老板端着茶杯推开后台专用的私人化妆间。正候着晚间场的梅芝秋只是简单勾了脸，既没有换戏服也没有上珠钗，只在躺椅上闭目小憩。
“梅老板，您喝茶。”
“嗯？……哦。”梅芝秋睁眼打量，见是来探班的戏院老板，便坐起身子，接过茶杯。
“梅老板，今儿孟小姐怎么没来探班啊？”
“……她不会来了。”梅芝秋迟疑一下，淡淡地说一句，然后饮起手中茶来。
“哎，怎么啦？”纳闷的戏院老板就站在一旁看着，好奇地追问。
“不来就是不来了嘛！”梅芝秋颇不耐烦，停下茶杯，搪塞一句。
“嗐，她平常不是盯得挺紧的嘛，怎么……吵架了啊？”转身帮着归置梳妆台的老板还在碎碎念——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啧……我说你烦不烦呐！”梅芝秋实在不耐烦 ，听不得他再啰里八嗦，索性茶也不喝了将杯子递了回去。
“呃……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老板终于拎清，赶忙接过茶杯，讪笑着站在一旁，看着梅芝秋坐回梳妆镜前、开始继续上妆。
正拈起一片珠花，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呵呵呵……”人未到声先至，张啸虎便笑着走了进来。
“呦，张大爷，您来啦！”老板反应快，立即客气礼貌招呼上，“我给您沏茶去啊，您等着。”
“免了免了，我等会就走。”
张啸虎笑眯眯地摆摆手谢绝，老板识相地退出房间，又回身帮着把门带上。
“张先生，您坐呀。”
“好。”
也起身迎客的梅芝秋让过座位，又客气地问询道：“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
张啸虎大马金刀坐下来，仍是呵呵笑着回话，“是啊，杜先生……他没空，他让我过来，给梅老板捧捧场。”
“噢……”梅老板客气地笑了，以示感谢，一边对着镜子别起珠花。
“有一个人，他活得不耐烦了，偷杜先生银行里的钱，杜先生去处理这点事啦。”
梅芝秋从镜子里看一眼坐在后面的张啸虎，也没太在意，“哦”一声应和——对这些条条道道上的事，本就无甚兴趣，何况越少打交道越好，也就估妄一听。
张啸虎坐在那里，却是一边笑着，一边说将下去，“哼……杜先生最恨的就是小偷，一旦发现，他是绝不手软。这一点，是上海滩上没人不知道的。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识相！”说到这里，他从坐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兜里，轻松地踱到梅芝秋身后，俯下身，也从镜子里看着正要戴珠花的梅芝秋，话里有话继续讲着，“不但偷杜先生的东西，还偷——杜先生最心爱的东西！”
梅芝秋这才会过意来——敢情张啸虎到此就是带话来警告自己的。
“哎，你说，这种人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他就不怕——死得很惨吗？”张啸虎一边说给梅老板听，一边伸出一根指头，比划着点点戳戳。
梅芝秋脸色难看，硬忍着不发一言，只是不忿地将手中的珠花掷于桌上。
话已带到，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张啸虎便又笑容满面，亲近地拍拍梅老板肩头，“不聊了，我去包厢啦，告辞！”
他笑兮兮地转身离去。梅芝秋却是满腹气恼，直涌脑门。扯下已佩戴好的珠花耳坠，窝火地掼在镜前，梅老板干脆起身走出房间，站到外侧露台上，透口闷气。
这边厢，小公寓里，孟玉卿正病怏怏卧在美人榻上，饭不思茶不饮，才几日功夫，就活生生把自己折磨得行销骨立。姚美凤一直陪在身旁，既是心疼又是惋惜，努力劝解着，“阿卿，你也太痴情了！哎……何必这么苦自己呢，想开点，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做不到……我一闭上眼睛，就全是他的影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世间多少痴男怨女，说道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俱都折在“情”这一个字上，演艺界虽不兴再评为下九流的行当，却难免仍旧是处肮脏的大染缸，如玉卿这般不可方物的艳丽女明星，若无杜廷山的无私照拂，料也早已是不得独善其身——而她只有单纯与痴情，当是万中独一，再无二人——幸与不幸，当时又有谁能身处其中而自知！
玉卿只是心若死灰，有气无力地唉声呓语，说罢便会扭头望着窗外，呆呆出神。
踏上几级门阶，从公寓洋房的玻璃框门向里望望，里面还隔着一道铁花栅门，程探长抬手摁响访客门铃。
“来了。” 程探长刚想四下里张望打量，保姆已经走出应门，“你找谁？”
“孟玉卿小姐在家吗？”
“在，请进。”
保姆重又关好门。程探长顺着楼梯走去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