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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旧事 三

March 25th, 2019

        正巧阿达又走进来,恭恭敬敬立在一旁请示:“张大爷,薛管家已经把车子备好了。” 
        “嗯——”张啸虎鼻子里哼一声,又深深抽一口,然后放下烟枪端起茶杯来上一口,照旧闭上双目仰起头,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漱口声,最后彻底从榻上坐起,“噗噗”吐在脚边地上,伸个懒腰,整整衬衫领子。“唔——你慢慢抽吧。”
        “唔……”

        “张大爷,车备好了。”
        张啸虎踱到大门口,薛管家已经在这里候着,见大爷到了,赶紧哈着腰,伸手请爷上车。张大爷从鼻头洞里嗯一声,晃到轿车边,钻进后座。
        薛管家刚要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来,冷不丁瞥见一个人影压低了帽子,贴着墙根进了门,虚头虚脑朝赌厅荡过去。
        “你先走吧,我马上就来。”交代司机先行,自己又折返回屋内。 

        “来,来,来,来……压,压,压……”“来嘛……来嘛……”“压九,压九,九九九……”……赌厅里始终热闹非凡。 
        “都站着别动!”
        陡生变故,一个微胖的小老板突然被人从身后勒住颈脖,一把小插子顶在动脉处!
        顿时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惊呼,赌厅里眼看骚乱起来。
        “别动!”隐在墙角里、人群中看场子的弟子们纷纷掏出盒子炮,指着闯事坯。 
        “都站着别动!听见没有!我跟大家没关系,我只要钱!把钱拿过来!” 
        都在僵持着,若没有一方妥协,眼看就要血溅五步、枪声大作。
        “杀呀,杀了他吧。”不知什么时候,薛管家也走进场子,从一个弟子手里接过手枪,直接顶在闯事者后脑勺上,“没关系的,呵呵,没关系的,杀死他!”
        管家轻描淡写的话里全是不屑,甚至无所谓到冷笑出声。想想也对,这是谁人的场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大场面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瘪三闹场子都压不住,反而不正常。死个把人算什么!
        闹事的已知大势已去,僵在那里不再吭声,管家一使眼色,旁边弟子一个箭步抢上去,一拧胳膊一提膝弯,匕首缴了,人也跪倒。立即又上来两个弟子,左右架起,反着将人拖下去。那人还想挣扎两下,马上两根棍子敲在胸腰、大腿上,人当场就软了下去。
        “好了,好了,没事啦,大家继续,大家继续啊……”薛管家笑容满面,挥手向大家示意。见客人们都恢复如常,骰子照摇、牌九照推,便将手枪塞还给看场弟子,跟着被架出去的,朝里面进去。

        办公室外的小会客厅,两个黑衣黑帽的弟子驾着一人拖了进来。手一松,那人便噗通一声摔在地板上,好一会儿没动弹。薛管家跟着走了进来,走上几步,回头一指地上吃了生活趴着不动的年轻人。
        “杜先生,扫场子的就是这个小流氓。他骨头还挺硬的,一个字也不肯吐,说是……非要见到杜先生,他才肯说话。”
        似乎听到提了自己,地上趴着的人动了几下挣扎着用手撑起上半身。嘴里轻喘着,尽可能咬紧牙关忍着自己的闷哼,痛苦着让自己稍作缓和。
        会客厅内,对面一间是处小会议室,远望过去,摆着不大不小的椭圆会桌,周围整整齐齐排着一圈高背靠椅。此时会议室里没人,只有阳光透过落地门窗的透明玻璃照进来,将会议室亮得似乎没有半分阴暗。 
        隔了一道敞开的巨大的对开木门,小会客厅内放了几组西式的单人皮沙发,茶几斜对面的门边墙侧,立了两个一橱三层的木书柜。它们整体都是一样的西洋豪华风格。 
        会客厅另一边,最最里面有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而在办公桌的侧后方的庞大玩物摆架前,一个男子背对着这些人沉默站着。 
        他穿着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挺刮的白衬衣整齐妥贴地束进腰身,又在白衬衣外面穿一件深咖色的西装马甲,显得极为贴身。全部的头发都整整齐齐往后梳着,乌黑油亮,一如他右手拄着的名贵文明棍,乌木上嵌着几环铜箍,泛着深沉又隐隐闪耀的光泽。他没有看到,更仿佛连听都没有听到身后那一幕,只是从摆架旁的一窗落地窗望出去,目光越过已经被撩开的白纱窗,落在外面红的洋房顶、灰的秃树干,享受着冬日里温情的阳光,他的背影高大挺拔,虽然沉静不语,气势却不动如山岳。 
        过了好一会,男子缓缓回过身,这是一张如此线条分明的脸庞,饱满的天庭下,浓密乌黑的眉毛守着精光内敛却神采奕奕的双眸,鼻梁挺拔、耳廓分明,下颌刮得不见一根胡须,爽洁利落……他已经不再年轻,然而时光里的风霜雨雪却将他的青春里的俊美雕琢成无穷的魅力与无比的气场。 
        他就是现如今,整个上海滩“最有面子”的杜廷山,杜先生。 
        杜廷山垂眼扫一下地板上挣扎着撑起上身的闯事坯,拄着文明棍,不急不徐踱到他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伸过文明棍托着下巴把他头抬起,看了看他的眉眼,波澜不惊开始问话。
        “听说,你居然敢单独,抢我的赌场,胆子不小。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知道。” 
        “既然知道还这么干,为什么?有人指使你吗?” 
        “我老娘不行了,没钱送她……都说杜先生最讲仁义,所以……” 
        “哼……”杜廷山不置可否轻哼一声,撤下自己的文明棍,慢慢踱回办公桌后,“但是你还得死。”盯着他又看看,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韦伯利左轮枪,按在桌面上,慢慢旋过去,枪把冲着那个年轻人。“看你是个孝子的份上,我让你自己了断。” 
        年轻人两手拄着地,吃力地弓起腰,慢慢站起来,直起身子。白布裤头在地上拖得脏污,粗布的本地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对襟布纽没有扯坏,领口却早被拉得七歪八斜。他蹒跚着脚步,一步,两步……挪到办公桌旁。头顶上琉璃枝形大吊灯十个灯泡一齐亮着还算暖色的淡黄明光,可是灯光照耀下,桌子上那支体型硕大的银灰色左轮,依然冰冷得令人胆寒。 
        年轻人低头看看手枪,又抬眼看看杜先生,没有犹豫,又垂下眼光,伸手取过枪。 
        身后弟子警惕地踏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