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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旧事 七

March 29th, 2019

        …… ……
        台上唱得酣畅淋漓,台下听得如痴如醉。
        玉卿拈起瓜籽轻轻一磕,盯着戏台上的人儿,眼光里溢满崇佩与向往,片刻都不肯挪开。杜廷山拈着象牙烟嘴,随着调门轻晃头脑,也是目不转睛。
        “阿卿,我出去转转。”
        姚美凤抿口香茶,凑过来悄悄耳语。名角唱得固然是可遇不可求,但比起好不容易来到传说中的杜公馆,对自己的吸引力毕竟还是不如。

        暮色浸入洋楼红色的砖墙,也爬上了那些略有年月的法式木框落地窗。公馆庄园内,几栋花园洋房各有水门汀的道路连通。道旁,耐寒的小叶女贞修茸成整齐的灌木围丛,护着内部的草皮与各色常青或落叶园艺。
        姚美凤信步闲逛着,心中感慨万千。也许住在这样的洋房里,夜来临时睡在这洋房房间里、躺在想象中那巨大的有着古铜色纹饰铺着绒布锦被的无比柔软的大床上,……那才叫生活吧。
        离宾朋汇聚之地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周遭渐渐安宁下来。隐隐约约传来弹奏钢琴的声响。姚美凤有些好奇。反正也是无目的地闲逛,下意识里便循着钢琴声而去。渐渐地,钢琴声愈发清晰起来。
        花圃另一侧一幢独立的洋楼,奢华又气势不凡,却也看得出有所凋零,曾经的金碧辉煌,冷清清仿佛留在被遗忘的昨日,旧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
        没上锁,美凤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
        底楼大厅空荡寂静。墙角红木架上摆着几盆兰花,门帘后的白纱被窜入的风蛊惑,轻微摆动……虽然还有几缕残留的余晖反射进来,淡橙色的落地灯早早就亮了。楼梯斜对面放着一架巨大的斯坦威钢琴,顶盖撑起着,键盘盖也打开着,只是并没有人坐在琴凳上弹奏。大厅里整洁得纤尘不染,却寂寥到毫无生气。
        美凤走到钢琴前,艳羡地随手摁下几个黑白键。凌乱不成旋律却仍旧悦耳的声响回荡在室内。她又好奇地打量一圈四周,在楼梯旁窗边的镜子前捋捋发鬓,然后,鬼使神差般不由自主地迈步走上旋转楼梯。
        盘旋往上的阶梯铺着厚厚地毯,踩上去柔软又悄无声息。楼梯外侧,红木雕饰与花枝铜艺的扶手古朴厚重又美仑美奂,在底楼灯光映射下,在另一侧墙壁上投映出繁密复杂、别具韵味的魅力花纹阴影。阶梯一级一级往高处升,美凤顺着阶梯一步一步走着。她似乎也凌乱在这旋转着的光与影的幻境里,眼神里是无比的痴迷与神往。只是一切寂静无声,没有表达。
        即将走到楼梯尽头,一抬头,猛然看见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静静站在不远高了几阶的平台扶手处。
        那是一位中年太太模样的妇人,穿着墨绿色短袖旗袍,戴着精美的首饰,妆容精致,却形销骨立。她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现在双眼死死地盯着美凤,面上似笑非笑……
        刚才还在如梦似幻里走着神,猛然见到眼前这身影,也不知是人是鬼,把美凤吓坏了,急慌慌转身逃下楼梯!楼梯口那人依然站着不动,只是头脸随着美凤惊慌而去的身影缓缓转动,始终紧盯着她……
 
        后院里,杜廷山一手象牙咬嘴一手拄着手杖,正翘起二郎腿听戏入迷。薛管家匆匆赶来,附在耳边轻声汇报。
        “杜先生,太太下楼来了。”
        张啸虎听不见薛管家究竟汇报了什么,不动声色,只是放下烟嘴,打量几眼。
        杜廷山也没动声色,但是隐隐呼出口长气,眼神已从戏里跳回现实中,拄起手杖,站起身来,随着管家往外走去。
 
        公馆花园小道上,杜廷山在前,薛管家紧随在侧。两人都沉默不语,匆匆赶路,正走到一幢独立洋楼前,碰上迎面走来的姚美凤。
        “噢!杜先生……”姚美凤赶紧施了一礼。
        “噢……这不是阿卿的朋友——姚小姐嘛……”
        “杜先生,我出来随便走走……”
        “薛浩,带姚小姐到前边看戏去吧。”
        “哎。”
        交代完管家,杜廷山独自往那洋楼而去,走进门。
 
        大厅里传出钢琴美妙的旋律。杜廷山却似乎带着怒气,脚步紧赶着走进来。
        正是美凤刚才在楼梯尽头见到的那位妇人。此刻她已在底楼大厅,正坐在那架斯坦威三角大钢琴前,十指翻飞,如流水般的旧时旋律流淌出来。
        进来时隐约是怒气冲冲的杜廷山怔了一下,在门口站住。多么熟悉的乐曲啊!他脸上的线条由僵硬渐渐有些柔和,眼神微微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幕多么似曾相识,就在同样的钢琴曲的音乐声中,仿佛又能看到往日时光,看到那时依然年轻的自己坐在琴凳上,身旁依偎着青春美丽的爱妻,正四手联弹着这首他们最爱的曲子。曲到美处,情到深处,两人心有灵犀相视微笑,又轻轻浅吻……
        不过很快,杜廷山就从昔日的幻境里清醒过来。琴曲依旧,弹奏的人……总体也依旧——然而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他的眼神从些许迷离,慢慢恢复冷峻,长长缓一口气,慢慢走到钢琴旁,平静又冷淡着开口责问。
        “你怎么下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