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孩子最爱什么？
　　病床上的孩子最爱听故事。
　　那么好吧，亲爱的阿羽，你就乖乖地躺着，我来给你讲故事吧。来吧来吧，乖乖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夜已经很深了，你看窗外多黑啊！乖一点，不要总是拉着我，你看你，手这么冰凉，来，放进被子里，放心好了，我不会走开的，我会一直在身边陪着你；好的，就这样安安静静躺着别动，医生也说了，你需要休息。让我帮你拉上被子，来，拉高一点，塞到下巴处，把身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才暖和。嗯，把头发往边上分开点，不要挡在脸前——不要调皮——嗯，分开点，这样我就能清清楚楚看到一张好可爱好可爱、让我喜欢得要命的小脸了……当然，我说的当然是真话啦；就算待会儿你睡着了、就算你把眼睛闭上不再看我了，我也会整晚整晚看着你，看着你瘦瘦白白的、漂亮的、让我永远永远喜欢得要命的小脸！
　　好了好了，我不罗嗦了，这就开始给你讲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国度，有一只红狐狸，一只蓝狐狸，它们彼此了解、暗暗关心对方，却又总是相互争斗——它们自己也不清楚其间是什么原因——纠纠葛葛地过了许许多多年头，两只狐狸都修炼成了人形：红狐狸变成一位漂亮的女子，蓝狐狸成了一名英俊的男子。当他们再次相遇时，他们立即明白了他们之间那种无法分辨清楚、丝毫理不出头绪的关系和彼此对对方的感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都爱上了对方；然而，却又谁都不肯承认……
　　终于，红狐狸的女子因触犯了天条，受到万能的主宰降下的惩罚，被割去了心脏，要她受尽痛苦；除非有人甘愿献出自己的心脏让给她并代她承受痛苦的煎熬，否则，她就永远无法得到救赎。可是，有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心送给别人而自己承受永远的痛苦呢？
　　不错，还是有人愿意的——蓝狐狸男子挖出了自己的心，沉默着把那颗还在怦怦跳动的鲜红的心塞进她的胸膛。
　　红狐狸终于得救了，而蓝狐狸也做好准备承受那失去心的剧痛。
　　然而事实上，蓝狐狸连一丝丝的肉体上的痛苦也没有感受到，因为，他自愿放弃了自己的心，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有心的人，不会微笑、不会流泪，没有欢乐、没有痛苦，失去了爱、也失去了恨……一切的情感都永远离开了他。
　　于是，红狐狸设计了种种方式，只是为了能让蓝狐狸照着她的一句话去做：“来吧，亲爱的，用你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我胸膛中我的心、也是你的心吧！”——因为在她获得救赎的一瞬间、在以后每一下的心跳声中真真切切地听到，蓝狐狸的心平平静静地告诉她：“是的，亲爱的，我爱你。因为我爱你。”；而且她坚信，当他的剑刺入她的心脏时，他的情感就可以回来了，在下一次生命的轮回时，他们就可以相爱了！——蓝狐狸男子的剑终于刺入了红狐狸女子的心，不，是他们共同的心，于是，红狐狸死了；于是，蓝狐狸也死了。
　　然而，现实却再一次事与愿违。每一次的生命轮回都要喝下忘泉之水，前世的一切记忆都不复存在——蓝狐狸的转世依然不会微笑、不会流泪，没有欢乐、没有痛苦，失去了爱、也失去了恨；而红狐狸的转世，只能从自己的心跳声中听到一个平平静静的声音轻轻向她诉说：“是的，亲爱的，我爱你。因为我爱你。”……
　　于是，每一次的生命轮回，红狐狸和蓝狐狸的转世总会循着某个特殊的原因而相遇，也总会因为这个特殊的原因，一方杀死另一方，另一方则心甘情愿等着被杀——杀与被杀，这是每一次轮回从他们的生命一开始就注定的命运，只有当他的剑刺入她的心、他们同时即将赴死的一瞬间，两个人终于同时想起来：“噢，亲爱的，原来是你。我爱你。因为我爱你……”……
　　…………
　　好啦，故事讲完了。咦，怎么啦？你害怕了？……如果不是，为什么你的脸又变苍白了呢？……好啦好啦，我不讲了。……怎么，你还不想睡、你还要听？……好吧。
　　还记得我们都非常喜欢的那首《EVEN SONG》吗？就是那首以人声为和弦作引子、中途又插入极慢极慢小提琴的那首？关于那段音乐，你不是告诉过我一个故事吗？那么，我就把这个故事说还给你听吧。
　　遥远的北欧有一片古老而神秘的森林，附近的人们传说，森林里住着精灵；没有人敢踏入森林半步。然而有一天，一位勇敢的骑士不经意间闯入了这片迷雾森林。他惊讶发现，一位白衣的女子，像月光一样柔美，在小溪边陪着兔子、松鼠、小狼静静地戏耍。他躲在树后不敢出声，只是偷偷注视着美丽的白衣女子，直到她离开、走进森林深处……
　　骑士为自己的唐突深深懊恼，他决心，明晚，明晚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将自己的思慕之情倾诉得明明白白。
　　而就在那时，附近的村庄开始流行瘟疫；人们又纷纷传说，是森林里的精灵施放了诅咒！愤怒的人们集结起来，一把火，将整座森林化为灰烬！
　　当骑士再一次来到这里时发现，他的精灵，已成了天边一抹妩媚的夜色……
　　…………
　　怎么了，阿羽？怎么了，阿羽！为什么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为什么你紧锁着眉？！……是我不好，我不该老是讲这些让你害怕的故事。哎，别哭别哭，千万不要这样，我真的好害怕，千万不要这样默不吭声只是流眼泪……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来吧来吧，你应该休息了，已经到凌晨，况且你的身体……怎么，你还紧紧抓着我的手，你还让我讲故事？！……嗯，好吧好吧；……但我想不出故事了，……就让我读一段非常非常漂亮的文章吧；不过你得乖乖躺着，闭上眼睛边听边睡。放心好了，我不会离开的，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朋友邀我到他的一位朋友家去玩，夜里就留宿在那位朋友的家里。
　　我躺在一张老式的雕花床上，主人新换了一床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鼻间是一股棉花和老布的温馨的气息，上床不久，我就睡迷了。大概五更时分，我忽然被屋外的一阵鸟声弄醒了。我睁开眼，发觉天依然是白亮亮的月的光芒。那些鸟声穿窗而过，似乎清脆地落在我的枕边，十分的悦耳。我的头脑也异常的清晰，依稀看到屋后的绿竹林里有无数白色、黑色、绿色的鸟儿在栖息着，跳跃着，鸟声的音符随着绿竹叶上滚动的露珠滴落着。或啁啁啾啾，短促而明快；或叽叽喳喳，粗糙而凝重；或吱吱扭扭，柔弱而婉转；或鸣啼百啭，清脆而悠扬……鸟声由远而近，此起彼伏，仿佛是在一种哨音的引奏下，为着早晨的到来而抒情歌唱。那是活泼泼的鸟们真正的歌喉。听到这些声音，我恍惚觉得竹林里林噪叶飘，露珠滚落。百凤朝阳，一个小竹笛手就能演奏的场面，在这里剔除了所有的矫情和浮奢。我睁大眼睛，屏生息气地听着这些鸟鸣，心里便因一种温暖爱抚而激动起来。
　　清晨起床，我就朝那片竹林跑去。这时，太阳已经挂在竹林梢上了，竹林里没有鸟，一只也没有。我有些失望，就沿着屋后的大沙河河堤走，大沙河两岸生长着绿荫荫的水竹，河水远远地流来又流去，那白色的带子似乎就飘荡在竹林的上方。四周静寂寂的，我听到自己很潮湿的脚步声。河里还有一排竹筏，隐隐绰绰地从绿杨荫里划过，有筏工依依哎哎的号子声。竹林里氤氲着一层绿雾，一滴露珠突然冰凉冰凉地落在我的脖子上，我回转了身，愣愣地望着那片已让太阳照得斑驳陆离的绿竹林，突然犯疑了：那一个个小生命在这里不知是曾真切地存在过，还是我做了一个梦呢？
　　……
　　……是啊，是啊，这生命在这里到底是真切地存在过，还是我做了一个梦呢？可无论如何，阿羽，你还好吗？在即将满三年后的今天，你还好吗？我永远都会记得你出院后在海边最后一次唱的歌；你会记得最后的夜晚我给你讲的故事吗？……无论如何，我只是想知道，亲爱的羽儿，又一次生命的轮回，你，还会记得我吗？……

2001  Autum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