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果有天我们都被迫屈服于命运，又或者说那天已经来了。
　　你还会在深夜里惊醒么？或者凝视着角落里的某个光点，然后昏然入睡？或者你早该不存在了……多少年了，我一直这样被黑夜折磨着。这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
　　小的时候，眼前出现过无数的亮点。它们在黑暗里上下移动，接触，合并，最后消失……它们不断的循环。有时候亮到你无法睡眠，只能恐怖的看着它们的那一刻，身体便不再属于自己。某一瞬间，它不动，它不说话，它不再长大……

　　渐渐，我能掌握的只有这些光点中的一部分，我可以让它们移动，我可以让它们围绕我移动。
　　我把这叫做一种心理游戏。我可以玩的很好。
　　一次，我很耐心的告诉森这一切的时候，他大笑，他说你是脑子有问题了。
　　我不说话，我知道，我会和他争吵的，因为我的脾气糟透了……

　　这三年来，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逃避。离开原本安逸的家，开始四处走着。慢慢的这也变成了一种习惯。我不断的搬家，换电话。我带一个箱子，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会对自己说，让一切重新开始。于是我已有了数十个开始和不了了知。

　　我看见GRAY的时候是春天。这个女人坐在园子里，穿着乳黄色的长裙。
　　就这一个箱子？你住不久吧。她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喜欢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小，让人觉得你根本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我笑了笑，她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叫彼得潘的孩子。我舔舔嘴唇想告诉她一个关于我的故事，或者我想告诉她彼得潘的童话，但是我没有说，我还是对她笑着。

　　有些人一辈子都会有一张孩子般的脸。因为他们的心拒绝长大。而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

2我想我记录的只是一个路人吧，但是生命中又有几个不是路人呢？
　　遇见米的晚上，我遇见了所有人。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我走的很慢。
　　夏天就要开始，我就会变的如此失常般的沉闷。
　　这些天我做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我只是想用走路让呼吸慢慢麻醉自己。
　　我一直走，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看见了米。

　　他的样子很模糊，高高的鼻子，棕黄色的头发，淡棕色的眼睛。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站在那里，好像他一直都站在那里。只是，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似乎早就认识他一般，他的手指，他手心里面的温度。

　　我想挣开他的手的时候他突然说，请不要有那种悲伤的表情。
　　我就让他这样的拉着我走，那么的自然，似乎一切都是一个安排过的情节，他把我带到一个意大利咖啡店。接着，我只关心他的手指在咖啡杯上滑动。他用他温柔的声音开始对我倾诉。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说这些。他告诉我他的过去，他爱的女人，和他的家人。他说，我放弃了一切来到这里，因为我以为有更好的。
　　我说，其实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但是你不会满足，不是么？
　　他点头，又摇头。我笑笑，不说话。

　　我们在意大利咖啡馆坐到太阳出来。我让他把他的名字写在我的手心里面，他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会忘记，你用最大的力气划，我就记住了。

　　米开始写，用他的无名指在我的手心写：I-L-K-E-R.他写的时候，我的手没有任何感觉。
　　他说，你可以忘记我。我笑了笑，我知道这男人心里的故事。男人安静的在自己的湖底沉淀……

　　他吻了一下我的眼睛。他说我是那么喜欢你的眼睛。是它让我有对你倾诉的所有勇气。
　　可是你不属于我，你的属于别人。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穿过了他的唇，我看见了他的心，看见了他心里的那个亮点。光浮动在一片淡然的雾水，水里躲一双幼小的手……

　　我的手记得那些字母。我把它们写在纸上，却读不出来。于是，我叫他米。

3我一直在想有一天我可以没有痛苦的离开。就像那年有人说他希望死在月光里面。
　　我醒在早上11点，然后又昏睡去了。
　　我可以像只冬眠的动物一样不吃不喝不动。GRAY担心的来看我。我对她笑。

　　她说，你的样子让人心疼。我说，那就过来抱我。
　　GRAY是这样一个女人，母性。她可以让你感觉到一种安全。而我就是需要这样的感觉。
　　我告诉她我的右腿很酸楚。我怕我会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我说我很冷，很冷。
　　我浑身颤抖，我告诉她，你的拥抱像棉被一样的温暖，但是我想我恐怕要完了。
　　她说，谁说的。
　　端说的。
　　端是谁？她问。我没有回答。我装睡着了。

　　昏昏沉沉里，我感觉到米在担心的看着我，那种目光让我想起那个夏天的端，那个夏天的我。我穿着厚重的棉衣在床上不停的发抖。
　　你完了。他说。我依然记得那么清楚。他说你完了。你完了。
　　然后，他跑出去买药。却没有回来。
　　端，我最爱也是唯一的哥哥就这么样的离开了。
　　那时，我没有伤心，他们说或许是因为我太伤心所以没有感觉了。我不知道。只是我总是会在每个夏天的这几天里感觉寒冷，我能做的只是睡觉。睡了很长时间，做了很多没有他的梦，最后梦见了一大片黑云。然后什么都好了。我没有看到他最后的样子，但是对我和他都不重要。
　　我甚至觉得他依旧在，在我一个转眼间，在另一个时空和我擦肩而过。

　　很小的时候，他说，知道么，有天我会死在荒漠，只有月光。
　　我没有说话，那时我们16岁，我们坐在顶楼的阁楼上，那里是温暖的春天的夜晚。
　　在那里睡着，我常常可以梦见一片草原，开满了紫色的花朵，突然的暴雨，一切都变成了泥泞的恐怖的面孔，然后我看见的是无数的白骨。它们明晃晃的，似乎堆积着无数年来的怨恨和渺茫。
　　在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端就会笑。
　　我和端，我们就这样，在不该忧伤的时候忧伤了。
　　更可怕的我们都在对事物的绝望里去发现希望。即使有时候被带着面具的绝望所欺瞒。
　　即使现在，我亲爱的哥哥，我还是这样。

4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写什么。我想我可能是个不容于这个世界的。那我下来做什么？！
　　是不是相信光明就必须相信黑暗，相信上帝就是相信魔鬼。
　　我怕有天再没有人听得懂我说什么。因为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莫名其妙的害怕和忧郁，但其实我该是那个女子，住在呼啸山庄里，充满激情但是又被放逐的女子一样的。

　　我看见过魔鬼，也看见过天使。
　　那些黑白分明的行人，在幼年的时候，我可以看见的远远比现在多。
　　我沮丧的回忆过去，但是一无所得。

　　于是我会很长时间的在电影院的黑暗里。看着电影里的那个男人，一直被预知和幻觉所控制着，临死的时候，他把两枚钱币放在自己的双眼上，据说，这样的话，灵魂就他只会留在天和地之间。
　　我开始喜欢那个男人的样子，瘦瘦的，但是很阴郁的样子和清澈的眼神。
　　我喜欢他在中世纪的血腥里吻那个绿色眼眸的女子。那种绝望而压抑的感情。
　　然后，你知道的，我又扯远了，他们说我的生活已经贫乏了。

　　这些日子，我不出屋子，我整天睡觉，不接电话，甚至不说话。
　　我害怕着有人来敲门，即使是GRAY.如果偶然醒在白天，我会抬头看看窗外的云彩，安静的陪它们变化着，数个小时。我不知道它们会去向哪里，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它们会不会变成雨落在我的肩头。同样的，它们是不是也看见了我呢。

　　五月，我收到了森的信，他说他想来看我。与其说是来看我，不如说是来救我。我笑着想。这个时候我依旧住在GRAY家。我的钱差不多用完了。
　　我知道他是了解我的，至少他知道每个夏天我都会如此低靡。
　　像一只没有了翅膀的飞蛾，连火都扑不了了。
　　我想只要过了夏天，一切就又会好了。

5森，我醒了。好不容易。
　　森来了，他脸色疲倦。我知道他很累。他的微笑还是那么可亲的样子。
　　森是个很少为别人想的人。他活在自己主观的世界里很多年，他说他自己是自私的。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却可以用所有的心思娇宠两个人，一个是妍，一个是我。
　　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他还有妍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在很小的时候他对我说，像你这样的女子要不就早点嫁了，要不就得折腾很长一段时间。
　　我笑，我说你才几岁啊。他说，和年纪无关。

　　我们在衰败的水乡桥上听PUNK音乐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是那么邪气般活泼，我们在桥身上看见奇怪的眼睛型标志，我们在黑暗的小巷里看见长在天窗上的小草。
　　他总是那么光明的照着我，我知道和他一起我注定可以安心的等待幸福。但是我不是安心的人。我有着不安分的灵魂。我把它叫做草原上的激情和火焰。
　　在文学社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放弃争论所有约定俗成的部分。森总是站在我的一边。
　　言辞在哪个时候毫无任何的力量可言，但是它是我唯一和这个眼前世界交流的方式。
　　森很喜欢摸我的头，我怀疑他是不是天生有控制人的欲望。而我天生不喜欢受控制。
　　前年，他娶了妍。我特地去参加婚礼。他说，看，贵族来了。他又摸了一下我的头。我对他笑，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我失去了些什么。
　　我想说，森，可能我爱你，但是我爱么？我又打住了。

　　森说，你瘦了很多，我说是啊，都3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惊讶的看我，然后又想摸我的头。
　　我躲了。我说，你都做爸爸了，摸自己的孩子去。他大笑，你就是我的孩子啊。我说你脸皮厚。
　　这个夏天又是老样子么？
　　恩，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个夏天这样的痛楚了。我告诉他。
　　我恨我的状态。无端的疼痛使我失去了太多。森说，别担心。有我和妍在。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说，我知道。你们永远都会在我身边的。

　　森给我留下了钱，我收了，我从来不喜欢接受别人的，除了森。似乎这种接受是另外一种感情一般。
　　森如端一样，即使不在身边，也不会失去。
　　在我的生命里，森就是一个兄长一样的男人。而且一直都在。我感激他。

6其实，我是这样的自私，小气，害怕失去。可惜，我有一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和安详的气质。
　　五月的一天，我哭的很伤心，我很久没有这样为一个人哭了，而这个人，我想清楚了居然是自己。

　　我在很深的夜里接到亦的电话。他说你等着，我去洗脸，你等着，我喝点水。
　　然后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是么，恭喜了，是谁？我问他。我用了一种那么平静的语气。他沉默了。
　　我心里有了种别致的感觉，我终于可以这样面对生命里最爱的一个人了。
　　那么久了，我喜欢的男人都是他的影子。而现在，他终于也成为了一个影子了。我苦笑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我爱过他么？我想是的。

　　他的沉默没有很久，他突然说，可是，在这以前，我一直都喜欢你。而她的出现让我想起你。
　　他的语速很快，但是我却等了一个世纪。
　　我突然想哭，但是不是因为幸福。我感觉是那么的悲伤。
　　我已经不可以承诺了，太多的事情让爱情终于永远的沉默了。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我说，你说的太晚了。你不知道么。我是那么喜欢你，可是你却对我这样，你说我可以是你的妹妹，你的朋友，但是你不喜欢我。你忘记了么？
　　他说，没有。那是因为你曾对我说过，别紧张，我们只是朋友。
　　或许是大家都太会伪装却也太相信彼此了。

　　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你没有留我。
　　他说会有不同么？
　　我说为什么不会。
　　其实，我知道的，这个男人爱过另一个女人，然后他遇见了我。爱情是需要激情和时间的。
　　他真的习惯有我在了，习惯和我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看路上的风景那么多年了。
　　17岁时候的记忆，和很多很多神经质的感情突然让我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做朋友吧，做50年不见也还熟悉的那种。我说。
　　可能么？
　　可能，我闭上眼睛。其实我一直都很小气，自私，任性，但是你更是。所以在你面前我成另一个我。你看见的我，微笑的时候，我却在心里哭。你那些残忍的话在晚上总是在我耳边。但是白天，我却还是在你身边。可以么？如果我们永远在一起。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成为一个回忆了。对吧。

　　这是我们最后的一个电话。我知道的。
　　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就像那个时候我说，我们一起去天池吧，亲爱的，就当我们一直在去那里的路上吧。

　　晚安。

7我看见了他，在交错时光的火车里面。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温柔拘谨的表情和清秀的脸。
　　五月，我看见了他，他不是我的末世爱情。我看见了他，在中世纪的腥风血雨里。
　　我看见了他，他的棕色眼眸和手指。我想他就是了，我找了很久的同伴，我告诉他所有的生活。我告诉他，我可能只是一个人在做一个梦。
　　我说我想有褐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我说我想回去，回到很小的时候。
　　回到还在平台上看星星的时候。回到我们都在一起的时候。
　　我曾经拒绝再次把自己推到那样的状态里去，但是我最后还是去了。
　　又要离开了。转眼又是一个五月。我们就这样聊天，然后决定在一起生活。
　　可能，我就是这样过着让人觉得不可利理遇的生活。
　　我看着GRAY对我微笑招手。我冲着她点头。

　　拉着他的手，穿马路的时候，我看见两个孩子，戴着一样的围巾和帽子，我仿佛看见了我和端的童年，我唯一的哥哥，然后我看见了另一个孩子，招呼着他们。他们两个跑了过去。那个孩子，我笑着想那该是森吧。我不时的回头看着他们，我突然发现所有的事物都永远这样的不停息。你的结束了，别人的开始了。
　　我松开了手，没有回头的拜了拜手臂，我在告别，却没有人和我说再见。接着他说，这样也好。
　　我没有了牵挂。我看着他，我想我们要永远一起吧。
　　他只是他，他不是任何一个我的记忆，终于，那么些年的漂浮我找到了一个开始了。
　　我突然想停笔，因为我只想写的是过去，我只想告诉你的是一个无伤五月。

Grace
Jun. 2002